第68節
耳邊七嘴八舌,柳桑寧就這么聽了一路,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說起來她也不知今日這法事究竟是給何人所做,只知是金浮生認識的人??赡侨找娊鸶∩c摩羅大師交談,言語之間又似乎不像是金浮生的朋友。 柳桑寧懷揣著好奇,終于隨著人群擠進了靜安寺。她剛一進去,就被一直候在一旁眼睛都不錯一下的小沙彌悟明上前一把揪住了衣擺,拉著她往一旁走。 柳桑寧跟著他避開人群,直到進了一旁不對外開放的寺中人才能走的小道,隨著悟明一路往前。 悟明邊走邊說:“摩羅大師一直在等你呢,說今日你是他的功德道人,等著你和他一塊兒插香?!?/br> 摩羅大師的法事與大雍僧人做法事有些不同,他做法事的習慣更多的來源于他的家鄉與西域。摩羅大師做法事,是要在道場的三面插滿香的,而在道場的正面,更是要插一根兩人高的巨大的高香。而插香這樣的活,必須得法事的主持者與功德道人來完成。 先插小香,插完后功德道人需輔助主持者插那兩人高的高香。 因靜安寺中其他僧人做法事沿用的都是大雍的習慣。他們雖也插高香,卻只是普通的高香,并不是摩羅大師這樣的。 柳桑寧只在幼時曾見過一次摩羅大師做法事,對那高香印象十分深刻。如今隔了十幾年未見,她難免有些心癢癢,還真想去親自摸一摸那高香。 等她見到摩羅大師時,他正與金浮生在聊著什么。她走近了些,便聽到摩羅大師手中拿著名帖正在感慨:“此事已經過去二十二年,難為你還記得他們的名字?!?/br> “當年之事,雖曾有過誤會,但他在邊疆各國之間游走多年,為大雍與各國之間的安穩付出良多,我甚是欽佩。捫心自問,若換做是我,不一定能做得像他那般好。他們夫妻恩愛,可最后卻落得如此下場,我實在不忍?!?/br> 摩羅大師聽了也有些感慨:“造化弄人啊。當年那事我有所耳聞,只是后來便無人再提及了。他那樣的人,最后與妻子卻落得那樣的名聲,真是……可悲可嘆!” 又道:“這些年聽聞你在新濟國也為他做過幾次法事,想他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br> 柳桑寧上次就沒弄明白,這回聽到心中更為好奇。 她不由湊近了些,去看那名帖上的名字。 才剛一靠近,摩羅大師發現她到了,抬手就用手中名帖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隨后又隨意地將名帖遞給一旁的悟明,讓悟明將名帖放去盛放高香的香爐中。 柳桑寧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名帖與自己擦肩而過,竟是連名帖上一個字都沒看清楚。 “差點就遲到了?!蹦α_大師吐槽她。 柳桑寧撇了撇嘴,道:“我今兒個可是早早就出發了,早膳都沒好好吃呢。是方才進寺時人太多,我只能隨波逐流跟著進來,這才耽擱了一會兒??蛇@會兒也還沒到時辰呢?!?/br> 摩羅大師聽說門外百姓越聚越多,擰著眉趕緊吩咐一旁的僧人:“快去稟報主持,再帶些人去門口守著,后面來的百姓就不要再放進來了。人太多,太危險?!?/br> 萬一發生踩踏之類的事,出人命都未可知。 “桑寧,跟我來?!蹦α_大師吩咐完僧人,便領著柳桑寧往道場的方向走。柳桑寧同金浮生微微福身告辭,趕緊小跑著跟上。 不一會兒,道場便出現在她眼前。 此刻道場四周已經擺滿了插香的香爐,一旁小沙彌遞了小香過來,柳桑寧趕緊接過,與摩羅大師一起點燃香,將兩旁的香爐插滿。 離道場隔著三丈遠的百姓們,一個個伸長脖子看著。有站在后頭些的,還時不時或踮腳或蹦起來看。柳桑寧從未見過靜安寺這么多人,簡直是里三層外三層將靜安寺堵了個水泄不通。 她面上沉靜,與摩羅大師一起走到了道場前面的香爐前。這時有兩位僧人捧著一根長約兩人高,小臂粗細的高香走了過來。 這等高香的重量比普通高香要重得多,等摩羅大師與柳桑寧將高香抱穩后,兩位僧人才嘗試著松手。柳桑寧只覺得自己吃奶的勁兒都使了出來,不多會兒額角的發梢都濕透了。 摩羅大師面上也瞧不出任何異常,可柳桑寧分明瞧見他連腿肚子都因用力微微有些顫抖。她有些想笑,可眼下這場面實在不是能笑的時候,她只好憋著,和摩羅大師一起用力小心翼翼將高香插進了香爐中。 等到香爐插穩,一陣清風襲來,竟讓柳桑寧在這炎熱的日頭下感覺到了一絲涼意。放在香爐中的名帖這時也被吹動,柳桑寧被飄動的頁腳吸引,低頭看去,正好瞧見了名帖上頭的名字—— 王孟然。 第120章 王孟然是誰 柳桑寧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王孟然?這個名字怎的有些耳熟? 她在腦子里回憶著,但現場不斷有百姓好奇議論的聲音傳來,一旁摩羅大師又喚她名諱,讓她緊隨于他。眼看吉時快到了,法事即將開始。 柳桑寧便暫時將名帖的事兒拋到了腦后。 等到法事開啟,柳桑寧作為功德道人,最主要的事便是在一旁敲擊木魚以及焚燒錢紙。再看摩羅大師,不僅要繞著道場誦經九九八十一遍,還要在高香前擲九次笅杯,每次擲笅杯后,還要拿筆記下。等九次之后,要將九次記錄合起來看。 雖然老百姓看不懂摩羅大師為何要這樣做,也不知道九次圣卦之后能看出些什么,可見摩羅大師一臉莊嚴,不僅看得格外認真起來。 柳桑寧這會兒一邊敲著木魚一邊燒著紙錢,眼睛還時不時觀摩著摩羅大師的法事。摩羅大師的法事與那些驅邪的道人做的法事需要敲敲打打蹦蹦跳跳不同,他全程都是十分沉穩,不論做什么也都是不急不躁的。只是每當他嘴里念著經文時,都讓柳桑寧心中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敬畏感。 摩羅大師將九次記錄于香爐中焚燒,他嘴里念念有詞,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這會兒有百姓已經看得有些無趣,小聲嘀咕著:“這靜安寺的法事沒有鹿云觀里道士的法事有意思,太沉悶了些?!?/br> 這話也引起他身邊其他幾位觀看法事的百姓的認同。于是陸陸續續便有人轉身離開了法事的道場,往靜安寺外走去。 柳桑寧也注意到了這些動作,她朝著圍觀的百姓人群瞧去,發現的確少了一些。而這一看,更是讓她發現了之前沒注意到的人。不僅有新濟國的使臣,還有大食國,百起國以及獅子國的使臣,應當都是聽聞摩羅大師今日做法事過來看熱鬧的。 別的番邦的使臣柳桑寧倒不覺得有什么,百起國的使臣還有閑心來觀法事倒是讓她很是意外。百起國使團里為首的越小將軍如今都已經被關押起來,只等他們參加完太后千秋返程時,再一道遣送回百起,讓他在百起受罰。使團的首領出事被抓,他們作為使臣居然還有這份閑心。 柳桑寧不太清楚百起國使臣之間是否有齟齬。她雖看到了幾個番邦國的使臣,但也沒有十分往心里去。 摩羅大師的法事要持續接近兩個時辰,等到了尾聲,百姓們已經走了大半,剩下的百姓基本上是虔誠的香客,想在法事上沾上一些佛祖的庇佑。 到了最后一步,便需要金浮生出面,他站在高香前,需要親手將名帖拿在手中。然后在高香旁將名帖點燃,接著便是讓名帖燒成灰燼。燒完名帖,金浮生行跪拜禮,之后又在摩羅大師的誦經聲中,接受了摩羅大師的「洗頭禮」。用柳葉打濕了用金箔泡過的露水,再用柳葉輕輕敲擊腦袋,將露水撒在他的頭發上。 做完這些,最后再隨摩羅大師誦三遍經文,便算是大功告成。 就在他們誦經文時,柳桑寧眼尖,竟是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王硯辭。他瞧著是剛來不久,在人群里心無旁騖的穿梭像是在找什么人。 柳桑寧心中疑惑,他不是不來嗎,怎么又來了? 可見他目光沒有在摩羅大師與金浮生身上停留一秒。反倒是盯著人群,她便越發確認王硯辭是在找什么人了。 摩羅大師與金浮生誦經結束,柳桑寧忽地發現大食國的使臣也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再一瞧,王硯辭竟朝著一個方向快步走去,像是要去追趕什么人。 王硯辭顯然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注意到他了,柳桑寧手中的錢紙已經燒了個干凈,她放下木魚棒,快速同摩羅大師說了聲「我等會兒回來」,便立即追著王硯辭的方向而去。 若是他需要人手幫忙,她剛好還能幫他。 一路往前追,可卻不見了王硯辭的蹤影。柳桑寧心中奇怪,沿著周圍走了走,突然隔著一堵墻聽到了些許聲音,柳桑寧仔細分辨,好似聽到了長伍的聲音。這墻外是靜安寺側門外的山林,平時幾乎沒有人來。 她想了想,便走到側門探頭看去,隱隱瞧見林中似有人影。定睛瞧去,那兩人的背影的確很像是王硯辭和長伍。 他們不知在林子在做什么,看他們的模樣像是低著頭看著地上的什么東西。不一會兒就見長伍蹲下身去做什么。柳桑寧將脖子又伸長了些,可雜草叢生,將地面全然擋住了,她根本就看不清。 只見長伍像是翻動幾下,然后沖著王硯辭搖了搖頭。 柳桑寧看不見王硯辭的表情,卻只聽到王硯辭似乎嘆息了一聲,說了句:“竟也不是他?!?/br> 不是他?不是誰? 柳桑寧心中疑惑,但見王硯辭與長伍的動作便知曉他們應當不想讓人瞧見。思慮片刻,柳桑寧還是躡手躡腳地走了,以免被發現。 回去找摩羅大師的路上,她腦子里又想起了法事時看到的名帖上的名字。她略一思考,終于記起來在哪兒看到過—— 王硯辭掛在工房正中央的那幅畫軸的落款處,便是王孟然。 那會兒還是她不小心打濕了畫軸,這才顯示出這畫軸落款的名字來。她忍不住想,今日這場法事所超度的亡魂王孟然,和畫軸上的王孟然會是同一個人嗎? 她又想到名帖上另外一個人,似乎寫的是王林氏??雌饋?,像是這位王孟然的妻子。 就是不知這兩人究竟是什么人,竟讓新濟國的圣子惦記了二十多年。 第121章 在等你 等柳桑寧再找到摩羅大師時,摩羅大師正在自己院子里與金浮生在喝茶??雌饋斫鸶∩彩莿傔M院兒不久,茶才剛沏上。 柳桑寧心里頭想著那個和畫軸上名字一模一樣的「王孟然」。于是也走過去,在摩羅大師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她也不客氣,自己拿了杯子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金浮生有些微訝,摩羅大師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他嘴里說道:“你這牛嚼牡丹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靜安寺不給你茶水喝。慢些慢些,別嗆著了?!?/br> 柳桑寧著實是有些渴了,她連飲三杯后才停下,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說道:“那么些香火熏著,我喉嚨早就熏干了,可不得多喝幾杯?” 說完她又沖摩羅大師笑:“多年不見大師做法事的風采,今天見了那真是風采依舊呢。我瞧著今日好些番邦使臣也來了靜安寺,混在百姓中也伸長脖子瞧著大師做法事,可見大師多年不出山,這回吸引了多少人!” 摩羅大師對自己出不出風頭倒是丁點都不看重。但聽到柳桑寧說有許多番邦使臣都來了也還是驚了一下。 他問:“今日竟來了番邦使臣?” 柳桑寧點頭:“大食國、獅子國好幾個番邦國都有使臣來了,我瞧了一下,這些番邦國也都是信奉菩薩的,想來大師的名字在那些番邦國也如雷貫耳?!?/br> 一旁金浮生喝著茶倒也沒打斷兩人的談話,只聽到這會兒才笑著說:“大師,你這徒弟甚是有趣,與大師還真是投緣?!?/br> 摩羅大師聽了也笑:“別瞧她面上還瞧著有點大家閨秀的模樣,實則打小是個小皮猴,爬樹掏鳥蛋什么頑皮事兒都干過。不過圣子有一點沒說過,她的確與貧僧投緣?!?/br> 柳桑寧見當下聊天的氣氛不錯,于是裝作不經意地問:“我今日瞧見名帖上寫著王孟然與王林氏,不知道這兩人是何人,竟讓圣子如此惦記?!?/br> 金浮生還沒回答,摩羅大師先嘆了口氣,道:“也是兩個可憐人吶?!?/br> 見柳桑寧一臉疑惑看著自己,摩羅大師就接著說:“二十二年前,這位王孟然也與你一樣是一名像胥,只是他乃四品像胥,終年都在各番邦國行走,為大雍維系與各番邦的關系?!?/br> 聽到對方和自己一樣是像胥,柳桑寧沒來由坐直了些身子,聽得更認真了。 “那年大雍皇帝收服了周邊幾乎所有的番邦國,番邦國派遣時辰入長安送貢品。王孟然也攜一家老小回長安述職,豈料,他妻子竟是在長安遇害。之后,他為給妻子討要公道,擊鼓鳴遠,還差點污蔑了圣子。后來,被查證他妻女遇害就是歹人臨時起了歹意,還了圣子清白?!?/br> 柳桑寧聽得有些驚愕,她怎么也沒想到居然會是這么個故事。那個王林氏,顯然就是王孟然遇害的妻子??捎龊Φ氖瞧拮?,怎么王孟然的名字也會出現在名帖上? 正這么想著,就聽金浮生道:“都是陳年舊事了。他當年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沖昏了頭腦,后來又因此事被議論紛紛,唉,一世英明就這么毀了?!?/br> 金浮生說著,眼底浮現出憐憫之色,看起來很是為對方可惜與不值。 他又道:“王像胥實乃一位盡心盡力的像胥使臣,當年他也曾多次前往我新濟國,給了父王不少的有利于民的建議,更是拉近了我新濟與大雍之間的聯絡,是個為國為民的好人吶?!?/br> 聽到金浮生對王孟然的評價這般高,柳桑寧對王孟然的好奇心更高了。 “當年他妻子遇害,又是怎么回事?”柳桑寧又問。 這他這一問,摩羅大師與金浮生都面露難色。摩羅大師輕嘆一聲道:“此事朝廷已經是三緘其口,不許百姓們再議論。當初知曉此事的百姓估計也不多了,你也別瞎打聽,免得你嘴快不小心說出去惹禍上身?!?/br> 金浮生也露出一絲苦笑,道:“當初我雖差點被牽扯其中,但其實也不甚清楚中間過程,只知他是為妻子討公道,具體的……也不必再提。人都已經不在了,就別再提起他們的傷心事了?!?/br> 兩人都這般遮掩,反倒讓柳桑寧胃口被吊起來。只是看兩人的態度,她知道是不會再同她說了。于是干脆也不再問,只將這些疑問藏在心里。 柳桑寧并沒有在摩羅大師那兒待太久,等從摩羅大師的院子里離開,剛一走出靜安寺的大門,就見著門口停著一輛馬車。 仔細一瞧,竟是王硯辭的馬車。 柳桑寧不知為何,她有種強烈的預感,這馬車是在等她。于是她三兩步走過去,才剛走到馬車邊,車里頭的人就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撩開了車窗簾,露出了王硯辭那張俊麗的臉。 “上車?!?/br> 柳桑寧抬眼看著他:“你怎么在這?”她還以為他早就走了。 王硯辭看著她:“在等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