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惡夢
曾經,他覺得無盡的深淵中永遠不會迎來光明,也不會有能夠理解他的人出現。 兒時的記憶深刻,他忘不了,meimei自打出生起便體弱多病,父母因此無暇顧及于他。而相比大哥,他又還需要人照顧,所以被送到了爺爺奶奶家住了一小段日子。 可那時的他不過國小一年級,住在爺爺奶奶家的日子,沒有父母在身旁,沒有哥哥陪他說話,夜晚外頭只有稀疏的兩三盞路燈,家中沒有電視,老人家又特別早睡,原本是住在都市的他,很不習慣這樣的生活模式。 每天夜晚,世界安靜得彷彿只剩下他一人。 在那段日子里,爺爺突然患上失智癥。 最初爺爺的病灶不嚴重,奶奶會二十四小時帶著他。然而就在某天,爺爺在市場里對一位阿姨咆哮、謾罵難聽的話語,帶去給醫生診斷后發現,爺爺的失智癥正在急速惡化。 自那日起,奶奶不再帶爺爺出門,但爺爺需要人看照,而家中沒錢請看護,奶奶也不想去和爸爸拿錢請看護,家中又只剩他一人,所以奶奶無可厚非的把腦筋動到他身上。 奶奶會給他一些零用錢,讓他照顧爺爺,并叮囑他絕對不能亂開門,若是爺爺動粗就躲進廁所。 退路都替他找好了,又有錢拿,他自然沒有理由拒絕,于是便答應了。 起初幾次照看爺爺時,他的病情并不嚴重,只是偶爾會自言自語的坐在椅子上說有人要搶他的錢。 坦白講,說不害怕是騙人的。 就在某天,奶奶出門去買生活用品,一開始爺爺安靜的躺在床上熟睡??刹恢^了多久,爺爺突然從床上坐起,拿著拐杖朝他走來。 他防備性的要躲進廁所時,口袋的錢不小心掉了出來。 爺爺一看到那張印有國父頭像的紙鈔,惡狠狠的朝他一瞪,高舉的拐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落在他的背上。 「就是你這個死孩子,偷錢——!」 挨上那么一記重擊之后,他幾乎是趴在地上起不了身,渾身的神經都在躁動,彷彿在告訴他兩個字—— 好疼。 之后,他勉強地抬起頭,顫抖幾乎快將他的力量全數抽走,全身癱軟的像是四肢被鉛塊束縛,無法動彈。 他望著爺爺猙獰的面孔,心跳如雷。 他知道自己必須逃跑,否則真的會被活活打死。 可就在他剛提起勇氣站起時,爺爺再次揮下拐杖,這一次朝著他的肩頭襲來,他頓時感覺骨頭要碎了,幾乎是被迫跪在地上求饒。 然而,爺爺并沒有因此作罷,就像是氣瘋了,認為他就是偷錢的小偷,拼命的朝他身上落下重擊。 為了保命,他不顧一切的朝廁所爬去,每一寸移動都帶著背脊更上一層的疼痛。 終于,他成功推開了廁所門,摔進了狹小的空間,用力的把門關上,可他依舊聽到拐杖重重擊打在門板上的聲音,震耳欲聾。 他靠著門滑坐在地,蜷縮著身子,渾身顫抖,冷汗順著額頭不停的往下滴落,耳邊則是爺爺持續的怒吼和拐杖砸門的聲音,彷彿永無止境的惡夢。 確實是惡夢。 還不止一場,之后還接連數次,爺爺發病時,總有各式各樣的理由對他動粗。 就例如某次,爺爺清醒時說要把房產過戶,可拿著拿著,地契卻不知放哪了,發病時又把這件事怪到他頭上,甚至說他不是程家的小孩,跑來家里是為了想搶家中的錢財。 爺爺不僅時常拿他當出氣桶,有時候失智癥併發的幻覺癥發作時,還會去廁所裝馬桶水逼他喝,若不喝會說他浪費,然后開始痛打他。 然而,奶奶卻像是沒看見,只會在每次他被打或被吼完之后,說幾句安慰的話和替他擦藥,似乎并沒有想解決問題的意思。 當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時,只想趕快搬離爺爺奶奶家。 他趁奶奶出門買菜時,偷偷打電話給爸爸,讓爸爸能不能趕快接他回家,可爸爸只說再等等就把電話給掛斷了。 他都還來不及說自己遭遇了什么,爸爸也沒關心一句他為何想要回家。 那一刻,他心頭感受到的劇痛,是比爺爺敲在他身上的每一下都還要疼痛。 在那之后的每個黑夜里,一個人獨處的時光中,每當他夢見爺爺的面孔時,都不免被驚醒,蜷縮在被窩中,害怕得瑟瑟發抖。 有好長一段時間,他瘋狂的想念父母,等待他們來接他的一天。 他失望過后又重新期盼,幻想過后又跌回現實,日復一日,他感覺自己漸漸的被嵌入冰窖之中,連血液都要凍結一般,變成一個再也沒有溫度的人。 直到過了半年之后,他等到了爸爸來接他的那天,那天剛好是他的生日,本該是個開心的日子,可心中卻只有父母半年以來,從未來看他一眼的怨恨。 他望著生日蛋糕上的蠟燭,燃著火光,冷漠的在漆黑中掃過身旁的兩位大人,他們揚著笑,他卻覺得莫名刺眼。 于是,內心生出了陰暗的想法,許下了這半年來唯一浮在心底的愿望。 ——我一定讓他們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