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我把夏晨抱進臥室，因為童純恩說稍晚會過來，所以我就邊打掃店面邊等她。

    收拾完畢，我回到臥室從書包里抽出一疊琴譜，手在書桌上模仿按琴鍵。

    突然聽到夏晨房間傳來尖叫，我心中一凜，趕緊跑出去查看情況，僅見喝的醉醺醺的男人拿著鞭條，夏晨小腿上有一條紅紅的鞭痕，一看到我就抽搭哭喊：「哥哥……」

    「臭小子，老子有沒有說不準發出聲音？」眼見男人一鞭子又要抽在夏晨身上，我趕緊撲過去抱住夏晨。

    一鞭子揮在我的身上，我的后背瞬間燃起火燒火燎的疼。

    「兔崽子！每次出來就只會壞了我的好事！」男人指著我飆罵。

    「你又對他做什么？！」我回頭大吼。

    「做什么？你不會自己問？」

    我看著在我懷里發抖的夏晨，他畏畏交代：「爸、爸爸他……把我叫起來，問我錢和酒放哪里……我說不知道……要他別再這樣了……他就說我頂撞他，把我叫起來罰站……說要給我點教訓，還不準我哭出聲……不然他會把哥哥……像新聞案件那樣打死……」

    我聞言，腦子一片空白。

    「懂了吧？要是他好好告訴我，就不用挨揍……」

    下一秒，我狠踹那男人小腿一腳，他整個瞬間痛縮在地。

    男人捂著小腿，咬牙欲裂：「你這個不肖子！怎么可以這樣沒大沒??！」

    我奪過男人手中的鞭條，他瞪大眼，我抬起手，整個人氣到發抖，重重地往男人旁邊的地板揮下，鞭條挾帶著逼人的戾氣，在空氣中扯出撕裂的悲鳴。

    一下又一下，木質地板被揮出好幾道深深的溝壑，木屑和塵埃飄揚。

    男人臉色發白，我再度舉起手，他哀嚎：「救命喔……有人欺負老人家啦……」

    男人恐懼的臉，跟剛才盛氣凌人的模樣形成強烈對比，我不自覺聯想到童純恩的母親。

    我憤恨地咬牙，把鞭條重重往地上砸，男人抖了一下，我不顧一切就抱起夏晨往外跑，偏偏在這個時候下起大雨。

    我拼命跑，拼命跑，豆大的雨珠打在我們身上，凍的刺骨。懷里的夏晨止不住哭泣，在雨幕中，哭聲極為慘烈。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終于停下腳步看著縮在我懷里的小小身子。

    「哥哥……」夏晨臉上的淚水和雨水交織在一塊兒，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滴。

    「……」我一語不發，任憑大雨把我們淋的渾身濕透，我抬起手抹去夏晨臉上的水漬。

    「對不起喔，夏晨，很害怕吧?！刮衣曇舻偷讲荒茉俚?，我甚至連微笑的力氣也沒有。

    夏晨搖搖頭，緊緊抱住我。

    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覺走到童純恩帶我們來的那個涼亭。

    我坐在涼亭長椅上，摸了摸口袋，發現太急了完全沒帶手機出來，我必須得趕快跟童純恩說不要來我家才行……

    我閉著眼，緊咬牙關，額角青筋暴起，腦海中浮現一大一小的身影。

    回憶中的我怔在原地，看著不到四歲夏晨跌跌撞撞拼命在追逐一個女人的背影。

    他哭著，我也流著淚，但我并沒有伸手去挽留女人，任憑她越走越遠，消失在巷口，有人出聲安慰并把我們帶回屋內。

    接著是男人悶聲飲酒的畫面。曾幾何時，這是對男人最熟悉的影像，漸漸的他不回家了，打開房子永遠都是空無一人。

    男人久違回來，我很高興，迎面而來的卻是火辣辣一巴掌，那是我第一次被他打，還沒反應過來前，男人吆喝我去拿酒和錢給他，發現夏晨之后，他連夏晨抓著一起打。

    怒罵，調笑，掌摑，踢打，無數個夜里，我都曾想要被救，希望有人叫我的名字，然后把我拯救出來。

    『夏黎！』

    沒錯，就像這樣——

    我瞪大眼，抬頭一看，童純恩站在雨幕中，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繾綣溫柔。

    她打著一把透明傘，漸漸走進，她停在我們面前，為我們擋雨，一珠雨水順著她的下顎滴落。

    「純純姐……」夏晨嗚咽。

    「沒事的，夏晨?！雇兌靼矒崴?，又看向我。

    她微笑，「我就知道你在這里?！?/br>
    良久，我聲音乾?。骸改阏液芫脝?？」

    「你猜猜？」童純恩尾音上揚，眼中帶著一抹悲傷。

    「開玩笑的，你跑出來的時候我剛好在附近，看著你那樣子我猜應該是你爸回來了?！顾D了頓，「我原本想先趕走你爸……但我覺得，你更重要，所以就先追上來了?！?/br>
    她發梢末端的雨水滴在我的腿上，冰冷的刺骨。

    「已經無所謂了……」我喃喃，煩躁地用雙手抹去瀏海下的水漬。

    其實我也可以直接對那男人揮鞭條，叫他滾出去，但該死的是，舉起手的瞬間，我竟發現我完全下不了手。

    雖然他會在警察面前表現的人模人樣，但我得承認，我潛意識里仍捨不得他受到傷害。

    跟當初帶童純恩離開的勇氣不同，因為他是我爸，他是我父親，追根究底，是因為我還對他保有一絲期待，以及對血緣的復雜感情。

    眼眶酸澀。如果家人間要承擔這么沉重的愛，那我寧可不要這份愛。

    童純恩理解似的摸摸我濕透的發，我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也正好是這樣滂沱的雨季，而她淋得渾身濕透。

    現在情況倒是反過來了。

    「會不會冷？」她問。

    我搖搖頭，不言也不語。

    末了，童純恩抱住我，我的臉抵在她的腹部，我微愕，她輕拍我的肩膀，我才發現她今天難得穿短袖，或許是剛才跑太快的緣故，她松落的繃帶下還有一道往外滲的血痕。

    循著她一下一下規律的力道，淚水在眼眶里走了一圈，轉瞬成斷斷續續的抽噎，最后是瓦解崩潰。

    我攬緊童純恩的腰，放聲痛哭，一直以來偽裝的堅強在童純恩面前全數消融。

    『你相信前世嗎？』

    若真有前世，那我們究竟是過著怎么樣的人生，今生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與其說不幸福，不如說我們想要得到幸福。

    要是，人付出的愛有所限制，那我希望可以把所有的愛，全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