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么？”倪晟眼睛微紅，瞪著他說，“你別想要挾我?！?/br>
    “我說過，我想要活下去?！?/br>
    “這件事沒那么簡單。你知道心臟移植手術的費用有多少？手術就算成功，你也得終生吃藥，沒有上百萬，你根本活不起?！?/br>
    “錢的事情，我會解決?！?/br>
    “你怎么解決？”倪晟怒不可遏，他怎么會和這個人浪費時間？搞得心浮氣躁，卻又于事無補。無論如何，眼前的這個人都不像是能承擔得起手術費用的樣子。

    “總是有辦法的?！辈∪税櫫税櫭?。他用一次性的塑料杯喝了口熱水，艱難地將最后一口米飯吞咽下去。

    城市新聞已經播到尾聲，最后一則新聞是一則訃告，在哀婉而沉痛的哀樂聲中，出現了本市很多政要官員和商界名流的身影，他們都是來參加一位著名收藏家的遺體告別儀式。新聞主持字正腔圓地介紹說，仙蹤大學著名歷史學教授宋之河將生前藏品全都捐獻給了省博物館。畫面接著轉向博物館內某間展廳，正門上的電子屏打著一行字：“德誠文化暨宋之河古

    董藏品展”。展廳里陳列了若干古玩字畫和玉石器皿，有不少市民正在觀賞。

    病人用桌上的卷紙擦了擦嘴，起身說道：“我會再聯系你?！鳖^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倪晟望著他在燈火闌珊中的背影，不知該如何是好。

    第十六章

    六月的風從海上吹過來。

    宋長樂穿著超大碼的白色老頭衫和超大碼的迷彩沙灘褲，腳踩四十五碼塑料涼鞋，在人民廣場來回晃悠。

    今天的工作是替佳泰養生館散發兩百張宣傳單，薪酬是五十塊錢。

    關于把廣告單發給路人而不引起反感這件事，宋長樂有十年以上的經驗。人傻沒關系，關鍵是要嘴甜。無論是年齡大還是年齡小的，男的喊阿哥，女的喊阿姐，準沒錯。

    就算是小學生來占他便宜：“來，喊阿哥?！彼矔种炝髦谒檎嬉馇械睾耙宦暋鞍⒏纭?，然后跟著那幫小屁孩一起笑。

    他大手大腳，白白胖胖，松松垮垮，肩膀很窄，眼睛很小，一副傻相，卻不討人厭，因為他很干凈，衣服合適得體，從來都不會露出肚臍眼，頭發也總是齊整的板寸。何況他還很勤勞，懂得自食其力，每天都要沿著人民廣場周圍的商鋪挨家攬活兒。哪家有打折活動，他總是第一個知道，不遺余力地宣傳出去。

    今天他遇到了一些困難。大概是天氣悶熱的緣故，廣場上的人很少，跑了大半天，兩百張廣告單還剩一半。天有不測風云，那些優雅披拂的棕櫚樹忽然像得了指令一般使勁舞動，海的上空，烏云席卷而來。

    空氣里有腥氣，像鐵銹，又像血。長樂想起了去年那場大雨，他本來認得路，卻被瓢潑雨水淋得睜不開眼睛，成了一只丟失了觸角的螞蟻，在街頭迷失了方向。他摔倒磕破了額頭，鮮血流進了嘴里。他覺得他要死了。那種恐懼現在還是如此清晰。

    海邊的雨就是這樣，電閃雷鳴，六親不認，即使他是如此喜歡這座海濱城市，它也不會對他稍微溫柔一些。在這個時候，傻子也知道回家最明智。然而欲速則不達，他口齒不清地向幾個路人遞廣告單，全部遭到無視。

    全世界都在等著看他笑話。

    一個背著包的年輕人從廣場正面走過來，步履匆忙，經過宋長樂身邊時，抓住了他的胳膊：“這附近有賓館嗎？”

    宋長樂不好說有，也不好說沒有，為了一個負責任的回答，他站在越來越迅猛的疾風里冥思苦想，一直想到等著回答的年輕人失去了耐心：“到底知不知道？”

    “不知道?！彼伍L樂終于確定。

    “不知道你還想了這么久?！?/br>
    “你是問我有沒有，我當然得好好想一想，萬一想出來了呢?！?/br>
    對方很無語，將走未走之際，勸他說：“都快下大雨了，你還發什么小廣告，趕緊找個地方躲躲?！?/br>
    “可是我的工作還沒干完……”宋長樂用一種期許的目光看著他，像是等著他來指點迷津。

    “來，給我?！睂Ψ缴斐隽耸?，見他茫然，又提高了音量，“把你那手里的廣告單給我?！?/br>
    宋長樂不知道他要干嗎，但還是遞給了他。他隨手往旁邊一棵樟樹下熊貓外形的垃圾桶里一塞，整摞廣告單就被那張大嘴囫圇吞掉。

    “現在干完了?！蹦贻p人拍了拍巴掌說。

    “怎么……怎么可以這樣……”宋長樂張著嘴吞吞吐吐。

    “怎么不可以這樣？反正那些接到廣告單的人，不還是扔到垃圾桶去?！?/br>
    宋長樂明白道理不是這么論的，卻又無力表達。他把胳膊伸進垃圾桶的洞口，掏出散開的廣告單，單子沾了污水，有股很惡心的腥餿臭味。他知道散不出去，這才死了心。死了心就簡單多了，他趕緊往家逃去。

    “你真沒禮貌?！蹦贻p人對他說，“我幫了你，你也不幫幫我?！?/br>
    “我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賓館?！彼厣硐肓讼?，有些勉強地說，“謝謝你?！?/br>
    “沒旅館的話，那哪里能租到比較便宜的房子??？”

    “清水町啊?！彼伍L樂脫口而出。清水町是他居住的那條老街，居民大多是本地的老人，住不了自己用幾十年搭蓋擴建的房屋，就想把多余的樓層或房間租出去。清水町的墻上全是租賃房屋的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