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玄虛明玄
「先不說這個了,你是來這邊玩的吧?」無明子啃完饅頭,灌了兩口水,「你自己小心點,不要再被剛剛的人碰上?!鼓欠N人隨時都會回來找麻煩,看她走前的眼神,怨懟又有錢,再聯想到對方的家世背景,如果真的要用金錢掀翻這座島嶼,絕對不是問題。 顏以安沉默,「你剛剛,在生氣嗎?」 「什么意思?」 顏以安自認沒有看錯,以前到現在,就他最會看人臉色。 「你生氣了嗎,剛剛進來的時候?!顾终f了一次。 無明子深吸口氣,看在對方一個饅頭夾蛋的份上,不去追究對方左顧而言他,「對,我生氣了?!惯@個小鬼怎么回事,要不就砸場子,要不就跑來亂,還半點氣氛都不會看,這種事情,怎么會有人真的當面問出口? 「你為什么要生氣?」顏以安問,直白淺顯,眼神正直,如果換了個人來問可能會以為是故意來討打,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無明子看著顏以安的臉,就覺得這個人可能不是故意的,只是真切是個白癡。 他嘆口氣,站起身,把木凳子跟塑膠椅都推到一邊的木沙發底下,然后給顏以安一張黃色符紙。 顏以安看了一眼:「我不需要?!顾呀浻袀€白色符了,其他的都不需要。 「我當然知道你不需要?!篃o明子翻了個白眼,「你身上已經戴著個免死金牌了,哪間陰廟給你的符咒對你來說都是廢紙?!?/br> 「那你……」 「你的符咒太高等級,一些野鬼看不懂?!篃o明子向他解釋,「像剛剛的女人,你不是說她們肩上有小鬼嗎?那種的它們就看不懂?!鼓切┒际怯鬃踊?,他們業界有幾種最麻煩的東西不想碰到,其中一種就是囝仔魂,囝仔未經社會化,沒法講道理,做起事來又兇又殘,憑著怨怒的情緒大殺四方,最棘手的,還是這些囝仔魂本身就沒有大錯。要真傷了那些小嬰鬼,也只會折損自己。修道人都不想碰了,何況顏以安這種只有眼睛好的半調子。 「這就是你生氣的原因?」 「你既然能通鬼事,就不要多管間事?!篃o明子告誡,「跟我一樣,一收你小費,就被你煩到受不了,你剛剛要是管了那女人的破事,想脫身比登天難?!顾f,直起身子,說自己要去送貨了擺擺手讓人不要再跟他間聊。 「我要走了,跟王爺說兩句,自己離開吧?!惯€不知道這里已經沒有神靈,無明子朝他揮了揮手,牽著停在外頭的鐵馬往外走。 不過顏以安還有問題沒問完,「你已經不生氣了嗎?」 「蛤?」無明子回過頭,越來越不懂現在的孩子在想什么,難道是世代的差異年齡的代溝嗎? 自己其實也沒這么老吧? 無明道人修道過程沒有懷疑過什么,人生首度懷疑自己跟時代無法接軌。 「昨天的事情,你已經不生氣了嗎?」顏以安還記得昨天傍晚,眼前的青年有些發怒地盯著他,眼神就跟剛剛一模一樣,但在他的印象里,如果有誰對他生氣了,隔天就不會再跟他說話了。 「覺得我會生氣就不要做那種事啊?!篃o明子微愣,原來這小朋友是在為這種小破事發問,嘀嘀咕咕地小聲抱怨,一邊回過頭來,「為了這種小事情生氣,我生意不用做、生活也別過了?!挂苍S早十年他會生氣吧,不過都算了,算命這行,在外面都被戲謔稱呼是半仙、是騙子、是詐欺犯,當了這么些年他也被說過無數回,不過管它呢,他有錢賺,也能活,這樣就夠了。 「跟你朋友說,愛惜生命,遠離水區?!瓜胍幌?,無明子還是好心提醒了一句,「還有,別再來找我了,我不想跟你這種鬼目仔扯上關係?!?/br> 「什么?」 「鬼目仔,就是指你這種看到幽冥鬼民的衰人?!?/br> * 不管無明道人怎么想,反正顏以安是沒有打算要再去找那道人?;厝サ穆飞纤泊蚵犨^了。只知道那無明子是之前玄虛觀觀主的徒弟,后來不知道怎么了,師父帶著行李跑了,只留下一個無明子。 從此之后無明道人在村莊出沒,替游客算命,賣點小飾品,偶爾也看點身體上的小病痛,就跟以前話本上寫的江湖郎中一個樣。 整個村鎮對他的評價有褒有貶,褒是看他一個少年郎,這么努力在打拼討日子。貶是見他隨口一說就賺人算命費,直覺就是個大騙子。 「不擔心騙錢嗎?」 旅館老闆笑笑:「騙就騙吧,誰不需要討生活呢?」 順帶一提,旅館的老闆就是看著無明道人長大的,特例準許無明子在自己旅館門口擺攤,只不過要接受條件,算命費不能太超過,賣小飾品也不可以開口叫價幾千塊。 「那個少年人也是可憐?!孤灭^老闆道,隨手給了顏以安一杯茶水,顏以安看了看,沒喝下肚。 「給他師父撿回來,卻被一人留在這里?!拐f起山頭的無明道人,旅館老闆眼中有慈愛,不過顏以安看不出當中慈愛的對象是哪位,總而言之,應該不是無明子。 「當時他像貓崽一樣,這樣一點點?!孤灭^老闆笑笑。 顏以安看著老闆背后爬過的人型,隨口問他,這個村子是不是有死過人,坑殺之類的。 旅館老闆摸摸下巴,說他不記得了。 「那時微韜還在,半個死人都沒有?!?/br> 微韜,顏以安想起他在道觀里看到的水墨畫,落款就是微韜。 「微韜不在了之后呢?」顏以安問。 老闆略帶奇怪地看著他,「沒啦,咱村就沒有死人了……少年人就放心玩啦,玩水小心點就是了,咱村很安全的?!?/br> 謝過旅店老闆,又從老闆手上拿到加了碎冰的酸梅湯,顏以安先行告辭。 回到河畔樹蔭下,顏以安模模糊糊地數了數班上同學,看見小鍋子班長跟小花花都在打水仗,掛著紅繩跟嬰胎的柳樹隨風搖曳,沒有人在附近。 顏以安靠在樹蔭邊,頭一歪,沉沉睡去。 * 「我們的孩子又在睡覺覺了?!闺x岸不遠處,暫時從激烈水上戰爭脫離的花景蘭看著樹下小憩的顏以安,滿懷感慨地摟住郭境的臂膀,把河水抹上郭境的衣物,雨露均霑。 郭境想告訴對方成語不是這樣用的,不過重點還是放在顏以安身上:「不知道以安跑哪去了?!勾笾形绲膿沃鴤?,顏以安很少這時候跑出門,除非有什么危及性命的大事,譬如說他跟花景蘭餓到快瘋掉。 「給他睡吧,晚上才能起來嗨?!够ň疤m走過去,給對方留了一罐冰開水,還有一顆旅館大廳的免費糖果,「乖乖睡,小寶貝,是人會累、來生再見——」 「是在唱什么?!构碂o語,花景蘭最喜歡把一堆歌詞放在一起,隨便亂編曲,偏偏顏以安每首都會唱,很快就能跟上花景蘭的腦回路,還會把他拖下水。 「小藍的寶貝歌?!够ň疤m信誓旦旦,未來成年接掌家業,攻入幼教業不是問題。 「麻煩把歌詞再寫得平易近人一點?!构愁^痛,直覺自己是幾人里面最正常的一個……一定是因為跟在顏以安身邊久了才會這樣。 對于小鍋班長的教誨一點興趣也沒有,花景蘭哼著歌,在顏以安左側坐下,大熱天的還是要黏在一起。 郭境本來想加入,卻被花景蘭提醒,他們三點還要拿外送。訂了含糖飲料,全班一人一杯,不健康但是喝了心情爽快。 郭境啊了一聲。 「老公,我在這里看孩子,你去拿吧?!?/br> 郭境看了眼本來替他們跑腿的外送安,嘆口氣,終究不忍心吵醒他,「那我走啦?!?/br> 「一路順風!」花景蘭揮揮不知哪來的絹帕,送人遠走。 夢中的顏以安手指微動,想抓握住什么。 花景蘭注意到了,賊賊笑了兩聲,把自己的手指伸過去讓人握緊。 「以安,牽緊,我怕弄丟你?!够ň疤m在大帥哥耳邊低聲說道。 顏以安手指收緊,害花景蘭以為對方真的聽見了。 顏以安一覺睡的不是很安穩,眉頭緊皺,花景蘭幾次想撫平對方眉間皺褶都無可奈何。 花景蘭的第六感告訴他,只要顏以安覺得不ok,那就一定有什么不對勁,譬如說來自另一頭的靈異好朋友。 這是多年來的默契,顏以安的眉頭一皺,他跟郭境就會進入備戰狀態,尤其到了乙班更是如此,乙班一群孩子,衰的無以復加,顏以安來這個班級,沒少看見亡魂跟冤魂,幸好乙班的小朋友們都不怎么介意顏帥對著角落嘀嘀咕咕,不然花景蘭還要再把所有嘲笑顏以安的人都拖到角落蓋布袋,一點都不淑女。 他忽而想起昨天顏以安非常在意的河畔柳樹,還有顏以安夜半離去的事情。站起身往那頭看過去,柳枝拂過水面,一切安好、歲月安穩……不對。 花景蘭瞇了瞇眼。他視力從小到大都保養的很好,視力比顏以安好不少,快速幾眼掃過去,確定乙班的人一個都不少,每個腦袋都在水位以上,可以呼吸,不會溺死。 等等。 花景蘭驀地注意到柳樹一邊的沿岸,那里正好是個落差,水面底下有個凹陷的水域。很多人喜歡從柳樹旁的石塊跳下去,正好跳一跳跳去太平間,花景蘭跟顏以安報的是同一期的救生員訓練班,兩個人平時就千叮嚀萬交代,乙班,麻煩都只在水位膝蓋以下的地方玩水。 「救……」 不知道是不錯覺,花景蘭凝神細聽。 「救我——」 直到又傳來第二聲呼救,花景蘭直接從樹底站起。 唰! 還來不及打招呼,花景蘭猛地狂奔過去,邊跑邊把身上的衣服扒的一乾二凈,只留一條三件一百的內褲,往河里縱身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