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他的第一個問題是:“足下究竟是誰?” 這是他心里埋藏最深的疑問,此人氣息毫無破綻,圓融澄靜,一絲一毫的波動也無,總是在某個關鍵時刻出現在他的面前,不知來歷,無影無蹤,像是一個本不該存在的人。 老人富有耐心地在火上炙茶,悠悠道:“我聽聞,你等修士為齊心解決此番天道錯漏,組成一支聯盟,自稱為聯盟使者?!?/br> 他一手握著竹夾,一手往上指了指:“照你等說法,我應當為天道之使者?!?/br> 紅眸微微放大,林長辭神色一怔——他的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難怪……難怪此人深不可測,遣詞用句似是而非,恍若身在塵事之外,又未脫離凡世。既為天道使者,如今降臨人間,莫非也是為天道之缺而來? 林長辭暫時按下這個想法,問出了第二個探究已久的問題:“玉鏡臺究竟是何物?” “顧名思義,是鏡?!?/br> 答案似乎太過通俗,老者輕輕笑了。 他放下烘烤出香氣的茶餅,在星河般的溪流上做出俯按的動作。 因他而起的漣漪立刻平靜下來,好似一瞬冰封,清晰映照出了二人的倒影。 他的手繼續下落,直至按在水面,示意道:“此乃玉鏡臺?!?/br> 原來自己竟落入了玉鏡臺內部? 林長辭眉頭蹙了起來,第三個問題接踵而至,玉鏡臺為何會出現在平城? 老者繼續為他解答道:“世人皆以為玉鏡臺能觀未來,然其不知,鏡有兩面,一正一反。正為今,反,則是爾等所以為的‘未來’?!?/br> 說到這里,他收起手,重新以竹夾夾起茶餅,細細碾磨著。 “若不是未來,那……” 老者道:“是抉擇?!?/br> 林長辭何等通透,只是瞬息便悟了他話中之意。 玉鏡臺中的“未來”是觀鏡之人做出抉擇后的場景,也就是說,若避開相應的抉擇,未來是否就會改寫?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老人淡淡道:“相同抉擇,閣下做過不止一次?!?/br> 林長辭起初不解,隨即心里一動。 他想起來了,他每次從玉鏡臺中所見,都是同樣的場景,他的身影在鏡中燃燒,天色赤紅如血,最后化為飛灰消失殆盡。 怎會如此?林長辭心中發涼,難道不管他怎么做,都會不由自主走上同一條路么?那并不是什么好兆頭,光是回想,便覺得心口密密發疼,宛如被烈火炙烤。 “無法可避?” 老者嘆道:“既是閣下的抉擇,為何來問我?” 這話便是不可避了,林長辭深吸一口氣,決定轉移這個話題:“平城與歸海宮亦是鏡面正反?” 水在爐上溫熱,沸如魚目,老者篩了茶末,道:“然也?!?/br> 心口的疼痛緩了過來,林長辭閉了閉眼,決定問出最后一個問題:“前輩可知,以血補天?” 老者終于正眼看向他,手上動作停下,眸中含了哀憫。 像是看逝者的眼神,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穿過了他,不知去往了何方。 “天道有缺,你可知是何意?”老人果然知曉此事,卻并未直言,轉而問起了前句。 林長辭道:“天道失了機緣,有了缺漏?!?/br> 老者頷首道:“正是此意?!?/br> “天道并非縹緲不可尋覓,它亦需機緣,以平衡利害、損補與行道,然而其與下界長短相系,倘若下界奪取過多,天道無補,便會出現缺漏。若不及時補上,缺漏便會越來越大,以致無可彌補,天地重入混沌?!?/br> 茶爐上,茶水咕嚕咕嚕冒起了泡,如涌泉連珠,熱氣氤氳,模糊了二人的視線。 林長辭為老者的答案陷入了沉思,下意識道:“既缺少機緣,補天之血,莫非……乃生靈祭之?” 這個答案讓他悚然一瞬,想抬眸尋找老者的否定。 但老者僅僅是用哀憫的目光再次看著他:“此血,端看閣下抉擇?!?/br> 林長辭喃喃道:“原來,是我?” 他重生這一遭,也許的確奪了天地造化,聯盟那些人猜得沒錯,天道有缺,他需以身還之,方才能令機緣歸位。 “不必自責?!?/br> 水終于沸騰如鼓浪,老者往其中投入茶末,舀出一勺水,寬慰道:“天有定數,非人力可控,即便不是閣下,也會有人補上此數。再則,補天之血有許多可選,閣下可想一一了解?” 他袖袍一拂,震起流云,幻化出姿態各異的人影。它們比先前那些白影小了許多,落在茶臺上,或行或坐,或飛或立,一動不動地任人打量。 “請看,機緣者乃天道所需,萬民血為眾生秤盤?!?/br> 枯瘦的手指一一點過小人,老者語氣平靜,不偏向任何一者:“閣下今日既見了我,便有資格做一回抉擇。另一位大機緣者選擇了萬民之血,閣下可有異議?” 林長辭不知他口中另一個人是誰,但機緣與冷漠并存者,無非也就那么一點范圍。 以萬千黎民之血換取自己茍活,他做不到。 幾息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老人揮了揮手散去流云,含著笑意,繼續煮起了茶。 “罷了,即便閣下能做抉擇,也不到時候,有人已為你保了一線生機?!?/br> 林長辭訝然道:“何人?” 老者似乎有問必答,伸出兩指,往茶臺上擦去。淺色木紋被擦出血一般的顏色,血掩蓋住了三個字,林長辭極力想辨認清楚,卻終究看不出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