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溫淮睡著后,凌厲的眉目放松許多。他的容貌本就是一等一的俊,眉飛入鬢,高鼻薄唇,如濃墨重彩的丹青,一筆一畫都是劍鋒?,F下松懈下來,毫無攻擊性,比平日里乖巧了不知多少,惹著人想摸一摸腦袋。 他頭上那枚竹葉還在,林長辭瞥了一眼,終究沒忍住,伸手想替他揭下。 他伸出去的手瞬間被緊緊抓住,溫淮遲了半拍才睜開眼。 他眼中還殘存些許迷糊,表情已習慣性地繃起。 和他對視一眼,林長辭意識到溫淮還沒有清醒,只是察覺到危險后的本能反應,不由默了默,心想,溫淮這幾年經歷了何等艱難的光景,才會練就這樣警覺的性子? 看清他的臉,溫淮下意識笑了笑:“師尊,你在啊?!?/br> 他的笑容像是驀然回到少年時,每次看到林長辭那樣靦腆可愛,純粹得沒有任何陰霾。 “嗯?!绷珠L辭道:“睡吧,為師守著你?!?/br> 他這么說,溫淮反倒怔了一下,使勁盯著他看了好多眼,道:“師尊,你知道么?你每次這么說,我就知道我該醒了?!?/br> “這不是夢?!绷珠L辭道。 溫淮直直地望著他的臉,好像還在夢里,目光迷茫卻懷念。 林長辭摸摸他的頭:“你夢見過我很多次?” 溫淮長長吐出一口氣:“是啊?!?/br> 他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長長的陰影,蹭了蹭林長辭的手:“很多次了,這些年里,師尊笑的模樣,不高興的模樣,教授靈訣的模樣,又或者是補魂時的模樣……我總是能清楚地夢見,我不信師尊真的辭我而去……夢里多真實啊,就像師尊還在看著我?!?/br> 他話中之意酸澀可憐,語氣卻十分平靜,好像經歷過無數次失望后的釋然。 林長辭想,他幾次千里迢迢從宗門來,卻總遇上林容澄或是白西棠在場,也不再是他膝下最小、最受寵愛的弟子,心中只怕落差得難受。 “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亦在做夢?!睖鼗磸澚藦澊?,輕聲道:“若是夢,也挺好的,師尊還能和我單獨說幾句話,不叫其他人喚去?!?/br> 他閉上眼,握著林長辭的手腕,又睡了過去。 林長辭這才發現,溫淮并沒有完全清醒,半睡半醒間迷糊傾吐了這些,醒后估計自己也記不得。 像條被害怕拋棄的家犬。 溫淮剛進門時,大徒弟曾給林長辭呈過他的生平。 溫淮生在一方小城,幼時父母俱死于魔修之手,流落街頭幾年后遇上饑荒,在進神機宗前過得極不順遂。 拜入林長辭座下后,雖然嘴上不說,林長辭也能感覺得出來,他十分珍惜臥云山的一切,尤其把自己看得很重,亦師亦父。 這般看來,當年他的死對于溫淮定是非常大的打擊。 也許他真的該多看顧看顧這名弟子了。 林長辭凝視了半晌他的睡顏,終究由他握著手腕,沒有收回。 …… 天亮后,溫淮果然對半夢半醒間說的話絕口不提,自覺收起被褥,卻沒搬回林容澄的樓里。 “我今夜自然還要睡在師尊這里的?!泵鎸α珠L辭的詢問,他神色黯然:“這才一夜,師尊就要趕我走?” 他這副委屈作態讓林長辭沉默了好一陣子,他倒是想,可惜就算趕也趕不動,這人得寸便能進尺,絕非三言兩語就能打發走,遂道:“好好的床不睡,非要打地鋪是個什么道理?” 溫淮翹了翹唇角:“師尊可聽過,自是此心安處是吾鄉?” 言下之意,林容澄的小廟容不下大佛,只有和林長辭待在一處,他才能安心。 “改耍嘴皮子了?”林長辭問。 二人這廂爭了幾句,白西棠過來敲了敲門。 見二人親密,他竟也沒露出什么別的神色,只倚門笑道:“師兄,我先告辭了,過段時間再來看你與師侄?!?/br> 他換回了第一天來時穿的素色衣裳,整個人如清水芙蓉,純凈清雋。 “去吧?!绷珠L辭道。 白西棠行了一禮,便往出了院落,往山道走去。 飛焱宗的馬車已經在山下等著了,車夫百無聊賴地等了一會兒,見素衣青年懷抱白兔,衣袂生風,款款而來。 “白公子?!避嚪虮砬榈菚r變得十分殷勤,替白西棠撩開簾子。 登上馬車,白西棠往里一掃,發現信中“忙碌不已,無法趕來此地”的殷懷昭竟在里面。 “既然來了,為什么不去見師兄?”他懶懶問道。 殷懷昭抬手,設了個隔音結界,看了一眼山上,似乎若有所思:“離開這幾日,我遣人專程查過卷宗與命牌,碧虛長老的確已魂飛魄散?!?/br> 他眼睛一轉,鷹眸瞥向白西棠,之前在林長辭面前的不拘小節褪去,目光帶著謹慎和興味:“這便有意思了,山里的那位究竟是誰?” 白西棠并不意外,摸著兔子道:“是誰重要么?你留的眼線應該也看出了些東西吧?!?/br> 殷懷昭挑眉道:“西棠,這些年不是沒有過假扮之事,盡管他是最像的一個,但他面上躲在山中避世,私下卻引得你和丹霄君紛紛前去,莫非還不夠奇怪?” 他敲了敲窗棱,暗示道:“這樣故弄玄虛之徒,不如派人清理干凈?!?/br> 白西棠搖頭,緩緩道:“真如何?假又如何?他長著師兄的臉,有師兄的聲音,師兄的脾性……這便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