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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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霽愣了一下,有些詫異。太后平素用人,脅之以威、誘之以利。阿環如今更親近朕,太后又憑何篤定她會聽命? 他自作主張為自己心頭疑惑找到了解答。阿環單純,一定是太后威逼她,想叫他的心上人也淪為監視他的同黨:“她想讓朕日后清算時,不至于趕盡殺絕?!?/br> 阿環聽見“清算”二字,心中一顫。 李霽眼神雖已迷亂,神智卻還清醒。太后這么做還是有道理的,一來這樣他每日必須花時間抄經,也就無暇在朝政上大費周章,二來—— 他看著她斷言:“一定會有人向你打探朕的起居?!?/br> 她憂心忡忡地問:“那怎么辦?” 他略思片刻,嚴肅答:“說無事發生是不誠心,但也決不能落人口實。你是朕的、跟前侍奉的人,話語偏向朕是合理的。倘若有人逼問,你可以說,朕有怨言,恨段勝,恨御史大夫,恨廷尉,甚至恨禹王。但決不能對太后有任何抵忤。她是朕的母親,天下沒有兒子怨恨母親的道理?!?/br> 他口是心非到這里,忽然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朕與太后之間的沖突,不知你是否從別處知曉……” 他眸光沉慟地扭過頭去,不再看她,坦率地說:“朕騙了你,朕害死了朕的老師,他為了支持朕的主張,被太后處死?!?/br> 他頭一次對人親口承認此事。以至于,他不愿意再回頭看她,只是望著從窗欞中傾斜而下的一抹天光,猜想自己的神情一定相當黯淡。 “原本,朕的太傅可以告老還鄉,安享晚年,含飴弄孫??墒请拮屗硐萼蜞舳?,他的族人沒為奴隸。朕真希望——” 他的話收住了。 不,即使當初再來一次,他也不會后悔他的主張。 只是,要更加不露鋒芒、暗度陳倉,不再輕信那頂帝王的冕旒,自以為是地認為登上了皇位,就天然被賦予了權力。 他胸口沉重得直發悶痛,說不下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到為他牽連受害的人,朝野對此事潛在的非議。 他沉默著,咬牙切齒地忍受這樣的煎熬。逐漸熹微的暮光染上他緊蹙的眉頭。 直到一雙手環繞過他的腰,她在身后抱緊他,臉貼在他脊背上,輕聲道:“陛下,你一定很難過……” 她既沒有指責他的輕率,也沒有對他的隱瞞露出半分驚訝。只是安安靜靜地接納他的一切,關注他的喜怒哀樂。 她純篤的溫柔,隔著絲綢薄裳,在他肌膚上熨貼出溫騰的暖熱。他握緊她的手,垂眸無言。 就連他這樣的悲傷,也是不合時宜的。為幾個“亂臣賊子”難過,不是他身為君王應有的姿態。 過了一會兒,李霽緩緩松開她的手,抬眸看著窗外。忽然,他冷笑了一聲。轉過身來,面上的傷感無影無蹤,反倒倨傲地板著臉說: “為君而死,是臣子的本分和榮耀,朕既然也命懸一線,他們死得其所,有什么可后悔的?!?/br> 話說得鐵石心腸。她一怔,望著他冷峻的面容發呆。 他一時說不出別的話來,端詳她的想法。他這個皇帝,必不可能仁善寬和地繼續做下去了。她會覺得他殘忍,會害怕他嗎?即便溫柔如她,會暗中指斥他這種殘酷嗎? 腦海里無法抑制的胡思亂想讓他有些心亂,無論她怎么想他,反正她長伴君側的命運是逃不掉了。沒關系。足夠了。他勢必要永永遠遠地占據她的柔情。 他心猿意馬地想,卻看見她眸光逐漸飄到窗外,面色陡轉驚訝,提起裙裾,匆忙地跑向殿門外。 夕陽下的天幕如灰蒙的余燼,宮墻的琉璃瓦在半明半暗的天色里,泛著奇異的流光溢彩。禁軍的鐵甲長戟在這片余暉中,褪去寒意,蒙上了一層曖然的光暈。低沉的號角奏起,殘光將他們列隊退去的影子拉的修長,投射在玄元殿冷清的丹墀前。 宮門緩緩閉合,列隊的軍士消失在稀疏的雨幕深處。 她眉心一跳,發覺眼前不同尋常處。 今夜,沒有換崗的士兵前來。 她詫異地跑回殿中,一步步,心中的驚喜隨著殿外侍從們逐漸響起的議論升騰起來,到他面前時險些掉落鞋屐,絆了一跤。 “怎么了?”李霽擰眉問道,他從未見過她這般失態。 “陛下——”她竟然激動地流淚,溫潤地浸濕了面龐,“玄元殿解禁了,你自由了!” 他走到殿門口,抬頭向殿外眺去,驚訝了一瞬,旋即恢復,平靜地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淚花: “阿環,你真是大驚小怪。這不是遲早的事嗎?” 殿外傳來了宮人奔走相告的聲音。 統領武事的太尉、掌管宮城禁軍的衛尉,還有余下在宮城內的禁軍官員,紛紛請求進殿覲見。 天子已換上玄色冕服,一絲不亂地高踞御座之上,面色端肅地接受跪拜。 臣困天子,這樣的罪名是諸將不敢擔的。 李霽正色道:“朕病篤期間,多賴諸卿忠誠戍護,盡力職守?!?/br> 這是給此事定性,禁軍對玄元殿的圍困是太后懿旨,但皇帝既然說這是戍衛,那便不打算在此事上為難了。 諸將這才松一口氣,僥幸告退離去。 李霽拂起帷帳,步履匆匆地入了內殿。阿環聽他的話,乖乖立在帳后。他見她目光懵懂,從簾隙間悄悄指眾臣離去的背影: “為首的是武陽侯,朕的舅舅,衛尉是曾經戍邊的大將曹言,郎中令、左右中郎將,還有守衛長安的北軍,掌管北軍的中尉不曾參與到玄元殿戍衛中,遂沒有來……” 話說到一半,眉心一跳。當真要叫她知道這么多?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有些昏了頭。方才昏暗的宮室里,她溫熱的淚水在他的手心里滾動盤桓,她向他奔來時雀躍輕促的屐聲,迷惑了他。 “認不清也不必勉強?!彼麨樽约赫已a。 阿環點一點頭,似乎被這一串介紹嚇怯,李霽伸手摸了摸她腦袋,心頭有些惆悵。 從前不是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倘若要有一個女人與他共受朝拜,一來要叫她處事賢德,不能驕縱。二來則必須提防她過分干預政事,首犯則斥,再犯則罰,再叁犯禁,就別怪他勢必要翦除威脅了。 可是眼前這女人,溫柔安分得有些過頭了,竟叫他這一套自認為天衣無縫的構想,無處可施。 宮中嬪御位同侯爵,是他的女人,更是皇朝女官。執事宮廷,總該多懂一些,別叫人輕易陷害。他既怕她知道的太多,又怕她一無所知。 禁軍撤退的消息很快傳到前朝。從錦章殿傳來的臣子請求覲見的折子,如雪片般飛來。李霽除卻恢復向太后的晨昏定省,群臣幾乎一概不見,只在閑暇時親筆安撫回復。 唯獨御史大夫商吉以及幾位太后近臣的奏章,壓在案頭幾日不發。最后才下令召見。 商吉上的是辭呈。他下了激流勇退的決心,但多日來未見皇帝批復,倍感忐忑,不料突然成為皇帝面見的頭一個臣子。 宮人領他登上滄池旁的高臺。 風蕭水寒,商吉自知當初向太后舉報皇帝赦免事,自己是罪魁禍首?;实廴缃癜踩粺o恙,而他兇多吉少,心中愈發惶恐。 皇帝坐在臺上,穿著常服,觀賞蒼碧的池水邊楓紅菊瘦,笑著與身側的一位清麗出塵的宮娥閑話。 看上去溫和安適,舉動閑雅,與尋常貴族郎君無異。 見商吉跪拜謝罪,皇帝頷首道: “朕知卿惶恐,所以特意見你。當初赦免趙、王二人的事情,即便瞞得了一時,難道太后將來就不知道嗎?” 商吉鮮見這樣的皇帝。年輕的君王面上難得恬淡,無喜無憂:“你匡正廷尉的判決,也是職責之內。御史大夫不就是如此行事嗎?毋須不安,這辭呈朕就當不曾見過?!?/br> 言罷,領著那宮娥徐徐離去。商吉伏在地上,心里頭不是滋味。如今皇帝轉危為安,做小伏低,連朝政都放權于太后,不敢領受他的辭呈,情理之中。 可是太后總歸要老的,而陛下終有如日中天時候。 他怨恨太后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當年她還是美人時,宮里的事情尚還讓他知會,如今一手遮天,竟也不給他安排后路。 今上的后宮過于清凈,叫他連攀附的門路都無跡可尋。他盯著那宮娥窈窕的背影,凄涼中仿佛看見一根搖曳的救命稻草。 “前朝后宮,有時可真是相互勾結?!睅Оh回到玄元殿,李霽在六博棋盤前坐下,四下無人,他臉色一沉,惱怒地說。 阿環看他神情,對朝政事不敢輕易置喙。 他緊拈著象牙的博籌,用力敲在鎏金銅棋盤上,心事重重道: “今日見這個人,倒是讓朕想起從前事來。朕幼時和宮人玩捉迷藏,躲進兩道宮門之間夾道的樹叢里。結果宮門落鎖,將朕困在了里頭,到晚膳時,宮人四處尋朕不見,嚇得驚慌失措?!?/br> “太后知道這事怒不可遏,要處死朕的侍從宮人。朕為他們求情,太后不肯。這時候太傅再叁叩拜說,‘殿下年紀輕輕,即有堯舜寬仁厚德之心,是社稷之福祉,恃德者昌’。太后聽了這話,思忖片刻,竟也不罰了,只將為首宮人遣出宮廷?!?/br> “一月后,先帝見朕時,命人在殿中懸掛一副畫,一個稚童站在穿戴華貴的婦人面前說話,身旁跪了幾名黃門。朕很驚訝,問,上面這個孩童怎么穿著我的衣服?先帝答,小皇子,你的仁名已成一段佳話,遍布朝野民間了!” 李霽輕擲嵌紅瑪瑙的十八面骰子,往事云煙般浮現在眼前,唇邊終于露出半帶諷刺的笑意: “前朝后宮,里應外合的手段真是花樣百出,機關算盡?!彼掍h一轉,圖窮匕見,“嬪御和大臣暗通有無,置天子于何處?先帝寬仁,朕卻不愿意容許這樣的事發生在本朝后宮里頭?!?/br> 他推動白玉棋子,落入盤中,抬眼投來灼灼的目光,意味深長:“阿環,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