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正對上池州渡平靜的眼睛，他先是一驚，旋即忍不住笑了。

    “還以為睡著了，怎么沒聲沒息的?！?/br>
    冥七從池州渡懷中探出，與他一起靜靜凝視著齊晟。

    “繞了路?！?/br>
    池州渡用陳述來提問。

    “嗯?！饼R晟目光微閃，朝他伸出手，“這里是樂安鎮，我想來見一個人?！?/br>
    這并非臨時起意，在他看清自己的內心后，便想著來一趟。

    此前，他每回來時都是悄悄的，不敢同旁人一起，哪怕是父親。

    池州渡沒有詢問，盯著齊晟的手看了一會兒，順勢扶住。

    齊晟彎著腰將他牽了出來，彎了眉眼。

    若是以前，他定然會無視自己的動作，這般想著，他的手忍不住輕輕摩挲了一下池州渡的手。

    齊晟不知從哪里掏出一盞燈點上，帶著池州渡在略顯崎嶇的小路上走著。

    兩人穿過一道田埂，進入深林。

    “小心腳下?！饼R晟側頭關注著池州渡的動作，壓低聲音解釋，“我方才繞了個小路，否則要經過前方的村莊，有些麻煩?！?/br>
    池州渡腳步穩健，輕輕應了一聲，目光掃向四周。

    越往深處走，雜草叢生。

    齊晟拔出赤陵劍開道。

    他在荒地里四處找尋了一番，終于在一個不起眼的樹下停下。

    “找到了?！?/br>
    他說著蹲下身，用手扒開一團亂遭的雜草，低聲嘆息。

    “真是好久沒來了，這草都長成這幅模樣了?！?/br>
    “老頭子不喜旁人打擾，這里是他的故鄉?！?/br>
    池州渡順著他的手看去，發現那是一個簡陋的墳包。

    齊晟單膝跪下，伸手輕輕摩挲了一會兒，輕笑。

    “師父，好久不見，過得還好嗎？”

    他慢慢曲下另外一條腿，跪得筆直。

    “希望您老聽不見我說話，趕緊去下輩子享福?！?/br>
    身后冷不丁傳來一聲。

    “嗯?！?/br>
    齊晟回頭望去。

    池州渡緩緩收回那一縷煞氣，淺眸中只有一道淺金的靈，和飄蕩在四周灰撲撲的靈。

    但眼前的墳包里，的確沒有靈的痕跡。

    池州渡：“沒有靈?！?/br>
    齊晟愣愣地看著他，只覺得心里沉甸甸的某處突然松懈，隨之而來的是說出不出的空虛。

    “啊，那好啊?！?/br>
    他緩緩笑了一下，轉頭地動作卻有些倉促。

    “那就好......”

    他頓了頓，嗓音里有幾分真情實意的釋然。

    池州渡薄唇微張，卻在看見齊晟僵硬的背脊后又沉默下來。

    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

    是因為腦中冒出一個突兀的念頭，他覺得齊晟不想聽。

    ——沒有靈，且不入輪回。

    天地之間，再沒有這個人的影子。

    寂靜之中，池州渡指尖燃起微弱的藍焰，在空中劃出一道符文。

    可直到火焰熄滅，墳中也沒有絲毫變化。

    他眉頭輕蹙，懷里的冥七似是察覺到什么，用長尾勾出幾枚銅錢遞了出去。

    傀絲無聲穿過銅錢，隨著時間流逝，池州渡眉心的痕跡又加深了些，垂眸像是在深思什么。

    前方的人忽然回頭，池州渡立即將銅錢攥入手中。

    齊晟沒察覺到他的異常，低聲道：“這是我師父?！?/br>
    “我該早些來的，都沒來及多叮囑兩句，先前年輕氣盛，來了也都是說些自己闖蕩江湖的趣事，都不知道多問問他老人家......”

    齊晟嘟囔著，見池州渡垂著頭不吭聲，一愣：“池州渡？”

    “......”

    池州渡抬起頭，遲疑了一會兒后，還是沒有多言。

    “嗯?！?/br>
    齊晟見狀松了口氣，他早已習慣池州渡的寡言，對方這幅模樣，也恰好能令他放松心神。

    特別是此時此刻，似乎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出自己始終無法釋懷的事。

    見他轉過頭去，池州渡將手中的銅錢放入懷中，目光看向那墓碑上的字。

    ——恩師鄭風。

    此人，沒有命格。

    若此人曾經當真存于世間，無非有兩種可能。

    其一，他本就不屬于這里，是某種殘留的意識。

    其二，是一具傀儡。

    池州渡不認為是第二種可能。

    這世上無人能煉成活傀，否則煞氣之間有所感應，他不會不知。

    若只是純粹的馭傀秘術，不會如此干凈。

    就像是，從未存在于人間一般。

    “我啊，真想和以前一樣，耍賴抱著師父、父親他們不撒手?！?/br>
    齊晟的嗓音突然響起，打斷了池州渡的思緒。

    他也不知在對著誰說，亦或是只是想說出來而已。

    “師父那時候拿我開玩笑，說我整日鉆研劍法，日后沒有姑娘樂意嫁我，也不知何時能看見我成家?！?/br>
    “輕越成婚的時候，父親就看著我嘆氣，說我榆木腦袋不開竅，總讓他cao心?！?/br>
    “這回倒是真就讓他們說對了?！?/br>
    “我的確沒找著姑娘，不但沒找著，還找了個比我榆木腦袋不開竅的?！?/br>
    他說著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語氣就低緩下來。

    “起初我想著，若遇到良人，我定不會退縮，好歹有著一身武藝，小心些總能護其平安，母親是為了生下我走的，那便不要孩子了，因為作為那個孩子來說，我更希望母親活著，和父親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