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開口，四周便安靜下來。

    唯有衣裳摩挲發出的窸窣聲。

    齊晟后知后覺。

    比起玄九而言，池州度似乎有些變了。

    但他此刻無心細想。

    不過短短數日便歷經諸多變故，此刻定下心神，齊晟難免有些疲乏。

    “......將我抓來此處，你有何目的？”他啞聲開口。

    池州渡方才替齊晟換好衣裳，聞言一頓，緩緩走到他跟前。

    像是不知該如何回應，于是沉默下來。

    “擾了傀師大人安寧，是晚輩過錯，大人若想要晚輩的命，晚輩也反抗不得?！?/br>
    齊晟低聲道，“如今大人為刀俎，我為魚rou，想要什么便不必拐彎抹角，直言便是?！?/br>
    “我并無所求?！背刂荻傻吐暤?。

    不知為何，齊晟依舊是齊晟，卻并非與“玄九”一起的齊晟。

    兩身一魂，不過皮囊之差，卻猶如相隔萬里之遠。

    池州渡眼神黯淡下來。

    他的落寞猶如雪中滴墨，鮮明得令人難以忽視。

    齊晟心里莫名一抽，許是對殘留的在意并未完全泯滅。

    他心中煩悶，移開視線。罷了。

    眼下受制于人，若對方有意留他，問這些也并無用處。

    還是先弄清情況再做定奪。

    齊晟嘆息一聲：“我如今動彈不得，十分不適?！?/br>
    池州渡猶豫了一下：“我......”

    “這樣，你不妨先將我放回原身?！?/br>
    “我明日為你重煉一副身子?！?/br>
    兩人的聲音重合在一起。

    齊晟耐著性子，好言相勸。

    “以你的實力，即便我回到原身也逃脫不得，何必多此一舉？”

    “......有人在追蹤你生魂的氣息，只能如此?！背刂荻纱寡?。

    其實匿咒已下，放回原身也可。

    但池州渡沒說。

    追蹤他的氣息？

    旁人顯然沒有這個本事與膽量。

    齊晟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將信送到他手中的幕后之人。

    眼下兜兜轉轉又回到傀師身側，面對咒術他顯然毫無招架之力。

    只得靜觀其變，伺機逃脫了。

    齊晟認清現實，無力道：“......罷了?！?/br>
    “池州渡?！彼行┱J真地念出這個名字。

    起初這個名諱便存于心底，即便日日喊著“玄九”。

    但他始終知曉，對方的名諱是“池州渡”。

    “起初是我一廂情愿，多有冒犯之處?！?/br>
    齊晟似乎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但我心中惦念之人，只是玄九?！?/br>
    池州渡薄唇緊抿：“玄九即是我?！?/br>
    “是你?！饼R晟似是覺得有些好笑，自嘲地搖頭，“卻也不是你?！?/br>
    “我起初只當你是玄九?！?/br>
    “而如今我知曉玄九不過是你手中的一具活傀?！?/br>
    “此后這世間，便再無玄九?！?/br>
    池州渡不解：“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饼R晟抬頭望向他，輕聲喃喃，“若我最初遇見的是你，想必也不會動那不該有的心思?！?/br>
    池州渡眼中沒有失落，更沒有復雜的情愫，唯有不解。

    “嗯？”

    這任誰看都是一副未經人事的模樣。

    齊晟心中奇怪，納悶道：“既然你別無所求，又為何將我留在此處？”

    “不知?！背刂荻沙烈髌毯?，又道：“許是......有趣?！?/br>
    齊晟有種對牛彈琴的無力。罷了。

    此人孤身百年，不通人情，有些古怪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如先看看自己是何境遇。

    “屋中可有銅鏡？”

    池州渡目光掠過四周，在一處停下。

    “有?！?/br>
    齊晟心平氣和道：“可否讓我瞧瞧這泥人的尊容?！?/br>
    池州渡依言將他捧到銅鏡前。

    齊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第一眼壓根沒找著“自己”，只看見池州渡的盛世容顏。

    直到目光緩緩下移，落在對方的手上，這才看見了堪稱驚世駭俗的“自己”。

    一坨......一塊十分丑陋的泥人彰顯出手藝人極其拙劣的技藝。

    歪眼斜口，呈跪坐怨婦姿態。

    衣裳簡陋得像是從乞丐身上撕下來一半，勉強裹住身體。

    頭頂三根粗細不一的秀發直愣愣豎起，像是山里爬出來的野人。

    齊晟簡直氣笑了。

    傀師大人不愧是活了三百年見多識廣的大前輩。

    聽見有人頂著這么一副面貌，一本正經地同他說話。

    他竟然有本事忍住不笑，當真是人中呂布。

    齊晟極少有后悔的時刻，今日，后悔二字在他心頭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忽然想起許久之前在寺廟中求的那支簽?！孪潞?。

    那一連串的下下簽也沒能攔住沖冠一怒為紅顏的齊宗主。

    “上簽也好，下簽也罷，佛祖已然給了弟子預示，那么今后如何，皆是弟子咎由自取?！?/br>
    這句話清晰地回蕩在腦海之中，仿佛有人兜頭甩了他一巴掌。

    咎由自取，是他活該。

    佛祖在上，弟子給您磕頭來了。

    在池州渡隱隱覺得不對時，齊晟已經陷入了抑郁之中。

    “齊晟？”

    無論他怎樣擺弄，齊晟都失去了反應，像是靈魂也從天地之間消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