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阿雨,你聽好了,你每天呢,將硫磺和石硝偷偷藏一點在罐子里,等裝了半罐子,就來找我!”白芷給她塞了兩個罐子,小聲道。 阿雨不舍又不安地點了點頭,“嗯,阿娘真的要走?我……這些藥的名字我還沒記完……我怕惹師父生氣……” 白芷也放心不下,畢竟阿雨才學認字沒多久,要她迅速認清這所有藥品,終歸困難。 但是阿雨若總是依賴自己,成長是緩慢的,她拿起紙筆給阿雨給阿雨畫了圖示,用她能記憶理解的方式將所有的藥品標注清楚,然后挨個給她講。 這一講就講到了半夜。 燭光微漾,白芷還在拉著阿雨反覆記憶。 “紅花!”白芷認真且嚴肅地望著阿雨。 阿雨一時想不起,都快急哭了,“在……第二排……第五……第六個柜子?!?/br> “錯了!再想想!” 聲音有些嚴厲,阿雨已經連錯好幾個,到此刻終于繃不住,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卻還在努力回想著,“在第三排……第六個柜子?!?/br> “還是錯了!”白芷耐心即將耗盡,嘆了一口濁氣。 阿雨咬著牙流著淚又將圖解背了一遍,兩人反覆地重復這個過程。 到后面,白芷都覺得自己過于殘忍了,想當初自己背一篇課文還得背好幾天,哪能那么快就記全呢! 不過她明白,孟問荊本就不喜青樓女子,阿雨跟自己沾親帶故,她若是不夠努力,不能夠幫上他的忙,她就沒有資格學這門手藝。 那阿雨會去向何方呢? 亂世之下,男子尚且只能靠暴力謀生,女子除了出賣皮rou,或者求個男子嫁了,除了學醫,白芷想不出還能稱得上尚可的選擇。 這樣想著,白芷更加嚴厲了,一副鐵石心腸不近人情的模樣。 孟問荊關了鋪子,都洗漱乾凈了,還見房里亮著燈,想著這女人拖拖拉拉不愿走,便湊過去看了一眼。 一眼就瞧見一個暴躁的母親,和一個破碎的孩子。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各個藥品的位置,就像他師父當年的那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一樣。而阿雨就像兒時的他,可憐、弱小、無助。 孟問荊想要打斷她,卻陡然生出一個疑問,這青樓女子來此處不過十來日,怎么對將所有的藥品位置記得那么清楚。 即使是因為她識字,也熟悉得太快了些。 或許是因為她天生聰穎?不過再聰穎,也是個青樓女子。 “姑娘!天色暗了,請回吧!”孟問荊還是不留情面地攆人。 “馬上!再來一遍!”白芷下意識地回。 “得了!我會教她的,你走吧!”孟問荊不耐煩的道。 話已至此,白芷只好中止,又匆忙囑咐幾句后,被攆出了門。 此時天已全黑,黑得空洞,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像是走入了連空氣都沒有的空間。 白芷按住焦躁又郁悶的心臟,長長的嘆息。 走吧,再想辦法。 剛走兩步,身后的門吱呀一聲響了,在寂靜的黑夜里,這聲音顯得格外生硬。 轉頭看見孟問荊頭發松松散散攏在耳后,披著月白長衫,提著一盞燈,澹澹的光暈下還能看見他衣衫反射著細膩的光澤。 燈火打在他眼里,白芷只能看見輕蔑和嫌惡。 他應當是出生在大戶人家的公子,有著自己矜持,與自己信仰的清貴。 所以他可以對像自己這樣的三教九流之輩這樣的鄙夷。 白芷勾起一個冰冷的微笑,舒了一口氣。 世間除了男女,還有階級,還有貧富,還有各式各樣的鴻溝橫亙在人與人之間。 人和人,天差地別。 白芷生出了狂妄的想法,她想將腳下的所有溝壑,全都填滿,變成縱橫交錯的路。 條條大路,都能通往平等,身份與人格的平等。 不知為何,白芷的眼神讓孟問荊打了個寒戰,像是一種目空一切的蔑視,更像是某種示威。 她好像在看不起自己? 孟問荊毛骨悚然,喉頭滾動。他輕微動了動嘴皮子,嘴巴像張不開似的,含煳道,“喂,燈你提去,阿雨年紀還小,你偶爾來看看她,我倒也不會說什么?!?/br> “多謝孟大夫?!卑总戚p笑著應,接過他手中的提燈,轉身離去。 再過幾日便是中秋,今夜本該月圓,奈何被烏云蓋了去。 沒走幾步,天上飄起了濛濛細雨,白芷一點也不覺得冰冷。 一步一腳印踏在青石磚上,感受路面的凹凸不平。 她覺得踏實極了,有如今的破敗,她更能想象未來的繁榮,這種想象在一點一點變得具象且迫切。 她想要改變這鬼一樣的世界,已經迫不及待了,手腳在一點一點變熱,溫度滲透入血管流向心口,一顆心正在燃燒,變得灼燙無比。 腳步變得越發輕快。 孟問荊看著那一點一點遠去的燈火,心卻沉了下去。 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相信一個青樓女子的目光竟然令自己感到恐懼。 他慌忙收斂思緒,撫了撫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轉身關上了門。 阿雨的房間還亮著燈,她還在記憶,一遍哭泣,一邊咬牙學習。 孟問荊不解,明明只是女子,明明只是青樓女子,明明只是妓子生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