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所謂禮儀
這是她和兒時青梅在分開前一起做的第一件玩具,后來,天賦尚可的青梅被分到了咒術師課程,而她就像這里的絕大多數的女孩子一樣,作為普通人學習各式各樣的事物打理方法,與咒術師所學相比,大多都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被選中的女孩子雖然不能在家族中找到合適的職位,但由于學過課程,在外可以作為術師活動,擁有獨自出門的機會后便很少回來。沒被選中但出身夠高的女孩子若不滿,可以選擇離開,但相應的,家世所帶來的便利會被全部收回,若是親緣淡薄,即便是生活開支也需要自行解決 普通的女孩子想要離開,只需把養育自己的資源還回去,以后不再作為家族中的一員,包括后代。這項條件與前兩者相比,看起來是最簡單的,可實際上的成功機率約等于無 還回去,那么具體要多少才能還干凈呢?如果說衣食住行可以用金錢衡量,那養育自己的父母,一同長大的友人,在外因家族獲得的隱形便利……這些又該怎么算? 需要解決的障礙太多了,不愿妥協的父母、疼愛女兒卻又無可奈何的小家庭、身邊人習以為常的表情……以及,無法堅定下去的自己 禪院葉隱聽過的、次數最多的一句話是——為什么大家都可以接受,只有你不行? “外面有很多比你更苦更累更慘的女孩,貧民窟的、負債累累的、重病纏身的……” “只要是女孩子,沒有不會這些的。做飯、洗衣、持家……” “家主已經對我們很好了,你看前代,那個時候的女孩子根本不能出門呢……” 來自不同人的聲音好像永遠也不會停止,在她的生活中如影隨形 “真理閣下不去上課嗎?”禪院葉隱抱著風箏,低垂著眼,“衣服我可以自己拿的?!?/br> 風箏就算飛得再高也碰不到太陽,伊卡洛斯因翅膀上的蠟融化,最終葬身大海 真理那樣完美,應該和更優秀的人交朋友才對 “葉隱呢?”橘真理將椅子推回桌下,搖鈴,麻煩女仆過會來打掃,“不喜歡那門課?” “嗯?!倍U院葉隱點頭,窗外的風吹進室內,風箏的長尾巴左右晃動,仿佛附和,“討厭禮儀課,也討厭禮儀老師?!?/br> “禮儀啊,我只學過必要的社交禮儀?!遍僬胬韺θA而不實的內容不感興趣,作為財力堪稱恐懼的集團繼承人,她有我行我素的特權,更何況她jiejie也是這樣,橘家代代出奇葩,她們已經算正常的了 至少進門先摸高、和金魚問好、敲門按摩斯密碼對暗號等等詭異規矩,在她們這一代是不存在的,來談合作的生意人都感動哭了 對于金錢的信徒而言,繁瑣復雜的禮儀就像一層華麗遮羞布,其中原理仿佛斗獸場中粉刷成金的籠子,貴賓席的絲絨椅面,連不擇手段地爭奪都顯得優雅知性起來,久而久之大家便相信了先禮后兵 但事實上真的是如此嗎?東印度公司、南北戰爭、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后的三角貿易……受益者們建立在黃金之上的禮儀是賞心悅目,她家的合作禮儀倒成了怪談,也不知奇怪的究竟是誰 “社交禮儀啊……”禪院葉隱眼神游離,笑了笑,有一絲與年紀不符的苦澀,“我們上的禮儀課也教,不過應該和真理學過的不一樣?!?/br> 她拍了拍臉,不過片刻便恢復活力,“說起來,真理的禮儀課應該很有趣吧?我很想很想很——想,知道關于真理的事情!” “好,不過我不能保證自己說出來的內容足夠有趣?!遍僬胬韽臅苌戏鱿鄡?,葉隱調轉話題的方式不算隱秘,哪怕是她的圈子里最遲鈍的女孩子也能察覺不對,“這些我在被收養時期的照片,如果對哪里感到好奇,可以直接問我?!?/br> 葉隱不想多說,那就不說 照片上的女孩子留著男孩子才會有的短發,眼圈下著有明顯但不太重的青,看向鏡頭的目光即便有所抑制,依舊流露出極重的戾氣,瘦弱到病態、膚色慘白……翻開相冊的禪院葉隱當場愣住 “啊,這張……那個時候我剛從貧民窟出來?!遍僬胬頊惖剿吷?,指著自己的臉,“雖然看起來和現在不太像,但那確實是我?!?/br> 她在貧民窟時為了錢賣過頭發,后來便養成了頭發留長的習慣,即便到了橘家也沒改 對于成長于貧困中的人,某些東西已經刻入骨rou,就像積攢的易拉罐、割開鋁管的牙膏、比自己尺碼大一號的衣物 “真理不難受嗎?”禪院葉隱有種說不上來的壓抑,就像自己所珍惜的糖果,舍不得吃,也不希望被別人吃掉,每天經過糖果鋪時雙手貼著櫥窗凝視許久,希望它還在那里。然后有一天,一個陌生人在她不知道時買下它,撇撇嘴,丟進圣誕節路邊灰色厚雪堆里 “我嗎?”橘真理回憶著自己在貧民窟的生活,食指抵這下巴,“還好吧,有地方住,有床睡,就是吃不飽有些麻煩,不過餓久了倒也不覺得胃痛。我不怕冷,也不怕蟲,所以冬天洗冷水澡和夏天多蚊蟲這類對其他人來說難捱的部分,對我而言也不算什么……” 外邊多的是沙包給她錘,閑著沒事打打老畜牲,跟那女人聊聊天,雖然每次都以她出門演大戲告終,但對方下次依然地找她說話,樂此不疲??赡苁翘焐鷳蚬?,需要她幫忙給個出演理由。再加上和白影玩,每天的生活其實也挺有意思 橘真理真不覺得自己哪里慘 仿佛在講其他人的事的無所謂口吻,敘述中夾雜玩笑話,宛如一出現實版的黑色幽默。禪院葉隱翻頁的手有些抖,相冊一連好幾頁都是那樣的真理。她咬住下唇,翻頁的速度越來越快,迅速劃過的照片一動態上演著女主角的變化,眼下的淡青消失,過分瘦弱的身體逐漸恢復健康,膚色不再白得近乎看見青色血管,形象與現在的橘真理緩緩重迭 “……真理?!?/br> “嗯?”她心目中的輝夜姬頓了頓,撈下書桌上的抽紙,微微俯下身,輕柔地擦拭她的眼角,“風箏是新的,我也不知道成品質量如何?!?/br> 她說,“葉隱,我們過會去放風箏吧?!?/br> 聞言,胡亂抹眼淚的禪院葉隱從小聲啜泣頓時變成嚎啕大哭。橘真理有些無奈,伸手抱住她,哄小孩似的輕撫她的發頂,“沒事的,都過去了?!?/br> “……我覺得,合……我好沒用啊?!倍U院葉隱打了個哭隔,“我、我比真理過得好,可是……我還是不滿足,覺得自己很痛苦……不想上禮儀課,和老師吵架、逃課……我的生活明明比真理好很多……” “為什么要這么想?”橘真理沒說自己不僅真不覺得有什么苦,還過得挺開心,那樣的說法葉隱不會信,“葉隱覺得很自己痛苦,對不對?” “……嗯?!被貞裼棕埶频?,又輕又細 “既然你感受到了痛苦,那它必然存在。為什么要否認它,然后逼著自己承認自己很幸福?”橘真理為她擦眼淚,“痛苦就是痛苦,比較既不會讓痛苦消失,也不會減輕任何一方的遭受的實際磨難。因此毫無意義?!?/br> “別那么想,葉隱?!遍僬胬砼踔哪?,笑起來,“我們葉隱很棒啊,居然一個人堅持了這么久……至今為止,辛苦了?!?/br> 禪堂葉隱撲進她懷中,雙手攥緊了她背部的衣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她很棒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辛苦了 也從來沒有人承認過,她是對的,她沒有錯 “葉隱,‘痛苦可以比較’的概念是誰教你的?”橘真理語氣不變,態度謙和,“我很好奇?!?/br> 窗外無端出現的白色霧氣張牙舞爪,因感受到主人不尋常的情緒波動興奮不已,被主人掃了一眼,瞬間安靜下來,委委屈屈地縮成一小團,鉆進架子上的白瓷花瓶中藏好 嗚嗚,放它出來的是她,現在又要它躲起來免得嚇到人,過分分 “……禮儀老師?!遍L期積累下來的情緒爆發,總算從中緩過來的禪院葉隱還有些哭腔,“為什么女生一定要上禮儀課,男生就可以不上,我不喜歡穿裙擺長長的和服,不喜歡對誰都要笑,不喜歡團扇語言……” 認認真真聽完全部的橘真理將從花瓶探出頭的白影摁回去,“說起來,我也是女孩子,但從來沒上過只有女生才能學習的禮儀課?!?/br> “葉隱,能帶我去上一次你學的禮儀課嗎?” “但、但是禮儀課一點也不有趣,而且老師還會打手心,罵人,揪耳朵,扯頭發……”連肢體語言都用上的禪院葉隱極力打消她的想法,“真理很強,不需要上這些的。只有無術式的普通女孩子才要上這些課,而且下節還有女性長輩旁聽?!?/br> “……好熱鬧啊?!遍僬胬砺曇魳O輕,“我在這里上的課程都只有男同學,老師也是男的,因此沒什么朋友?!?/br> 男生脾氣都特別壞,會罵她們是廢物,沒有術式,除了哭什么也不會。如果她們反駁,有時還會被扯領口揪頭發,更兇一點的還會掐脖子 真理那么善良,脾氣那么好,肯定會被他們欺負的,雖然武力上不敢,但肯定有精神上的,比如孤立、漠視、造謠……越想越氣的禪院葉隱沖昏頭腦,“我帶真理去!” 反正禮儀老師討厭她,她也討厭禮儀老師,大不了和真理一起出去,她現在又不是沒逃過課 “謝謝葉隱?!痹诰嗬锓Q王稱霸,令人聞風喪膽的橘真理微笑 橘家代代出奇葩,千奇百怪的禮儀規矩足以編輯成冊。她作為下任繼承人,對禮儀課有興趣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剛寫完板書的精英班老師轉過頭,與左眼寫著“有完沒完”、右眼寫著“趕緊滾蛋”的禪院直哉恰好對上視線,抖了抖,默默地轉回去 被脾氣暴躁的祖宗嚇習慣導致他差點忘了,這位也是他惹不起的刺頭 “老、老大?!毙〉苡逕o淚,自從祖宗回家,老大就變得格外難伺候,動不動就發火,嚇死個人,“還還還有一刻鐘?!?/br> “哈?”食指不斷敲桌子的禪院直哉椅子翹起,滿臉不耐煩,“你確定你沒看錯?” 距離他上次問時間都隔多久了!怎么可能一分鐘都沒過! “沒沒沒……老大,真、真沒錯……”眼見老大的臉色越來越黑,小弟都快哭出來了 老大隔幾秒就問一次,這都第十五次了,他又不是緋X之王,能怎么辦? “手表給我?!倍抖多锣碌男〉軇傉率直砭捅欢U院直哉一把拽走,和自己的手表對比,時針分針秒鐘位置絲毫不差,他又隨手丟回去 可惡!才過了一分鐘! 橘真理上次晚十分鐘,這次都快下課了人還不知道在哪。都來那么久了她不會連路都不認得吧? “老大?!毙〉苄⌒囊硪淼亻_口,“您是不是在等那位???” “誰等她了!” 幾乎在他問完便響起的回答在安靜的室內格外清晰,有幾個膽大的已經偷偷摸摸地瞧過來,被禪院直哉一句毫不客氣的“看什么看”嚇得縮回去,眼觀鼻鼻觀心 “那、那您為什么,”小弟左看看,右看看,豎起書本將兩人交流與外界隔絕,“……一直盯著那位的座位???” 而且老大從上課之前就在室內等了,當他膽戰心驚地問一臉不耐煩的老大為什么不去找那位時,后腦勺即刻挨了一巴掌 “你傻??!”老大的眼神仿佛在凝視智障,“她那個點起的了床嗎!我為什么要幫她?等她遲到了我就第一個嘲笑她睡得跟豬一樣!就這還好意思做我姑姑……” 小弟恍然大悟,不愧是老大!就是那么英明神武,輕而易舉地想到了他想不到的事,那位就算再能打再會吵又怎么樣,只要他在心里狠狠地嘲笑她,對方就會處于既不知道又被他笑話了的尷尬地步。這一次啊,是他們的勝利! 從精神上取得勝利的小弟斗志昂然,“對了老大,我們為什么要幫她請假???” “什么幫!那是謀略!”禪院直哉給腦子缺根筋的小弟又來了一記,“這假是她請的嗎?我撒謊她承擔,一旦暴露倒霉的是她還是我?你是什么品種的蠢貨,怎么連這都想不到?” “老大說的是,老大說的是……”抱著腦袋的小弟喜笑顏開 那位沒想到吧,自己居然也有會被他們埋伏的一天!老大可真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