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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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苦力們的苦大仇深、唉聲嘆氣,這幾個差役倒是肆意,一邊走還一邊說著話。 “今日這活兒干完,明兒就不用來了?!?/br> “怎么?這溝不挖了?” “誰知道呢,反正上頭這么說的,估計還有其他活兒要干,不然也不用把這些人領回去?!?/br> 元貞感覺自己被人扯了一下,側過臉來,對上一張胡子拉碴的糙臉。 “你哪個村的?你這法子好,把頭臉都蒙上了,風也吹不到,瞧我這臉吹得干巴,回頭回去了家里婆娘肯定不讓我親她!” 這話引起周邊一群漢子哄笑。 “李三,就你這樣的邋遢漢子還有婆娘?莫怕是吹的吧?!?/br> “就是就是?!?/br> “我跟李三一個村的,我證明他有婆娘,不過他婆娘是個厲害的,回去后肯定撓他?!?/br> 一群人說說笑笑,似乎這天也不冷了,人也不累了,路也不難走了。 借著說笑的空檔,元貞也粗著嗓子與人搭腔,不一會兒就弄明白這伙人的來歷。 與她所想差不多,這群人就是京畿路附近的村民,都是充勞役來的,幫朝廷給黃河沿岸挖戰壕深溝。 河對面的深溝就是他們挖的,挖完了對面挖這邊,當然也不止他們這一群人,還有其他勞役,不過跟他們不是一路。 “北戎的軍隊就在河對岸,你們難道不害怕?” “害怕有什么用,不是有權少保楊將軍領著大軍在前面攔著?再說了,真要讓北戎蠻子打過來,當官的倒不倒霉不知道,我們這些普通人肯定要倒霉?!庇腥舜?。 “可不是,我有親戚就是衛縣附近的,北戎打過來時,就跑到我們這兒來了。說是北戎蠻子兇殘,什么都搶,女人都被搶了,還殺了不少人……” 這話頭一勾起來,人群里七嘴八舌都說了起來,說的都是北戎蠻子的兇殘。 差役們聽到這些議論,也沒人出聲喝斥。 說到底,這也是干活時,能驅使著這些勞力用心干拼命干的動力。 伴隨著種種議論聲,一群人過了河。 等過河后,差役們就不讓苦力們說話了。 元貞一直被夾在人群中,也看不清外面的情形,等她反應過來自己該走在兩側時,幾次想退到人群外,都被她身邊的漢子拉住了。 就是那個叫李三的。 他還熱情地督促元貞,讓她別落下了,真落下了一會兒回去要挨鞭子,又說人群中間才暖和。 元貞沒辦法,只能跟著這群人走。 又走了大概兩刻鐘的樣子,他們終于來到一座城池下。 城池不大,但城墻上站著許多兵卒,城門也有許多兵卒把守,一副重兵把守的模樣。 “都趕緊進去?!?/br> 等進城后,更是入目之間都是兵卒,似這汲縣已經沒有百姓了,他們這群人就是唯一的百姓。 元貞還是夾在人群里,低聲詢問身邊的人。 有人道:“都知道北戎要打過來,百姓都逃了?!?/br> 又有人懷疑道:“這你都不知道,你該不會是北戎蠻子的jian細吧?” 說完,這人自己都被逗笑了。 “不過就你這身板,北戎蠻子大概也不會派你來?!?/br> 這時,一旁走上來一個差役,人還沒開口鞭子已經上來了。 “嘴都被我閉上,一點規矩都不懂?!?/br> 為了躲鞭子,人群往一側倒了一下,本來你一句我一句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閉上了嘴,保持之前走路的姿勢——揣著手縮著脖子。 他們來到一處營地,似乎是軍營,因為門前有兵丁把守。 入了營地,一群人被趕去了營地的北側,這里有密密麻麻的帳篷,應該就是這群苦力的住處。 元貞跟著人流進了一座帳篷,這帳篷方圓不過十來米,卻一間要住二十來人。元貞不熟悉情況,就跟著李三走,二人進了同一個帳篷。 帳篷里十分昏暗,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酸臭味兒,地上鋪著草墊子,一些顏色不一的被褥堆放在草墊子上。 一條草墊子剛好夠一個人躺下,這就是這些苦力們睡的地方。 累了一天,大家都坐下來歇息,有的甚至把鞋脫了,一時間帳篷里的酸臭味兒更足了。 有人罵道:“你們行了啊,一會兒就放飯了,臭成這樣怎么吃?快把簾子掀開透透氣?!?/br> 有人抱怨天冷風大透什么氣,有人反駁你腳不臭? 一通七嘴八舌中,外面響起一陣敲擊聲,這些人頓時顧不得說笑了,紛紛站起來往外行去。 別人走,元貞雖不知要干什么,也跟著走。 出了帳篷,才知道是放飯了。 一人兩個黑得看不出是什么的窩頭,一碗稀得能照清人影的粥。 就是這般吃食,一眾勞力也是喜笑顏開,尤其這粥格外得他們喜歡。不過也是,累了一天,又冷,喝一碗熱粥,晚上也能好熬一些。 元貞實在吃不進那窩頭,就把稀粥給喝了。 李三問他為什么不吃,她說肚子疼吃不下,于是窩頭被李三拿了過去,換給她半碗稀粥。 元貞捧著從別人碗里倒來的稀粥,一時無言。 “你知道這哪兒有水嗎?我想洗洗……” 不待她話說完,李三露出懷疑眼色。 他也沒嚷嚷,低聲道:“你到底是誰?這次力役中這么多人,我就沒見過你?!?/br> 也就李三這種交際廣闊、又有點細心的人,才能發現元貞的異常。旁人即使覺得元貞面生,也多是沒放在心上。 畢竟力役這么多,各個村的都有,也不是都認識。 元貞知道李三早就懷疑自己了,不然也不會一直跟著她,她是故意這么說的,就想牽出下面的話頭。 “其實我是衛縣附近逃過來的,和家里人走散了,一路上又饑又餓,見這里有人干活兒,就混了進來,想混幾天飯吃?!?/br> 想要打消一個人懷疑,最好的辦法就是露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破綻,以此來引起他的質疑,而后借由嚴實合縫的解釋,一舉打消他所有懷疑。 果然李三眼中警惕之色退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說你什么都不知道!” 又道:“這種地方哪有水給你洗,沒見著一個個都臟得看不清眉眼,再堅持堅持吧,估計再過幾天就能回去了?!?/br> 元貞又問:“怎么讓我們住在軍營里,別處沒地方了嗎?” 李三道:“那誰知道呢,之前我們住的地方房頂塌了,就把我們挪到這了。軍營好啊,真要是北戎蠻子打過來,軍營里多安全?!?/br> 元貞當然知道軍營要比外面安全,可她也想起一件事,那不知名年輕人所說‘祝順遠打算里應外合,伙同北戎軍炸了汲縣的軍營’。 其實打從見到讓這么大一群勞力住進軍營,元貞就在想這件事。 這個炸了軍營,自然不可能是用震天雷炸,元貞還知道另一種所謂的炸營——營嘯。 營嘯,顧名思義指的是兵卒們身在戰場,長時間處于緊張狀態。 再加上天黑以后,照亮不足、視線昏暗,一旦某個或某一群兵卒發生驚叫混亂,會讓其他人以為是敵軍襲營,因此蔓延成更大面積的混亂。 元貞在往年的奏犢中看過類似的記載,通常營嘯一旦發生,若不及時制止,后果十分可怕。輕則發生大規模踩踏,重則自相殘殺,敵人不攻自潰。 也因此當見到勞役竟跟守城的駐軍混居,頓時觸動了她敏感的神經。 兵卒警惕心高,不好下手,若是從力役中下手呢?到時候誰管你是力役還是兵卒,炸了營很正常。 而且元貞懷疑,這一群苦力大概是背鍋之人,可能真正的炸營會發生在兵卒之間,而這群苦力不過起個輔助作用。 她能做什么? 怕落到祝順遠及其心腹手里,所以她不能暴露身份,偏偏她又跟著這群苦力進了城,如今出不去。 元貞還是知道楊變并不是駐守在城里,而是距離汲縣不遠的前線。 又想,楊變等人駐守前線,可能黃河這邊的關卡都是祝順遠在負責。事實證明只看這群苦力的話,確實是如此,所以她能混進來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可她能做什么呢? “其實我跟你說個實話,”元貞故意做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我不是普通人。我是楊將軍……你知道楊將軍嗎?” 李三連忙壓低嗓子:“你說是楊變楊將軍,這次領著人打北戎蠻子那個?” 元貞點點頭:“他不光領兵打北戎蠻子,還是主帥權少保的義子,同時還是魏國公主的駙馬。以前在西北,打西北蠻子的,朝廷見他領兵好,這次把他派到了汲縣來?!?/br> 李三倒不知這么詳細,只知這位楊將軍是個青年將軍,早年在西北打西狄蠻子戰無不勝,如今被派到汲縣這來了。 至于什么義子駙馬的,他卻不知。 又見元貞說得如此詳細,他心里其實已經信了此人不是普通人了。 “我是楊將軍的親兵……” 李三露出質疑神色,傳言楊將軍身高九尺,壯如虎熊,楊將軍的親兵就這樣一副小雞崽的模樣? 元貞當然知道他在質疑什么,可她現在拿不出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想了想,她把手背上纏著的布扒開一些,露出其下細白的皮rou。 “我是負責楊將軍私務的親兵,平時不上戰場的。這次楊將軍聽說汲縣軍營里混進了北戎的jian細,遂把身邊的人都命出來暗中查探消息?!?/br> “怪不得我說你總是蒙著一張臉,只露一雙眼睛了。對了,你跟我說這個做什么,想讓我給你幫忙?” 元貞點頭:“我今天剛混進來,不清楚周遭情況,你找個借口帶我去四處看看?” “你該不會是北戎的jian細吧?” 說著,李三又搖頭道,“北戎哪有你這種細皮嫩rou小雞崽似的人,你倒像那些大老爺們身邊的書童?!?/br> “你說對了,我就是楊將軍的書童!現在你總相信我了吧?” 哪知這李三又搖頭:“你把臉露出給我看看,我就信你。你這藏頭遮面的,誰敢信?” 元貞真有些煩了,這人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 卻又知道事從緊急,光她一個人實在做不了什么事,她必須迅速拉攏起一些人手,而這個李三就是她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