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
那只公雞被塞在雞籠子里,扯著嗓子咯咯咯地叫,水缸里的大草魚時不時地把水花撒到地上,廁所里的淵哆哆嗦嗦地出廁所門,蹲太久了腿麻。 她一瘸一拐地往房間走,看見哥哥正在換燈泡,剛開始沒有覺得哪不對勁,直到眼睛下移到自己的手機屏幕上…… 黑的。 黑的?! 扶在門框上沒抓住,雙腿麻木的庫咚一聲跪在地上,完了,她的一世英名就這么毀了。淼趕快從椅子上爬下來,他把呆若木雞雙膝著地的meimei輕手輕腳的扶起來:“痛不痛啊?!睖Y不敢看他的臉,像是一個機器一樣轉過僵硬的頭:“內個,哥哥,我腿麻了,沒事?!?/br> 不愧是兄妹,兩人腦子里現在是同一個問題:我該裝作知道還是不知道。 淼僵僵地抱著梯子出去,出門前拉了拉電燈的開關繩,亮的,帶上門走了。淵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打開手機后是巨大的粉色牛子映入眼簾,十幾分鐘前這是美味,現在再不敢多看一眼。 “完蛋了,我剛剛去上廁所,手機沒關,我哥好像看見我看黃漫了?!?/br> 字短事大。 菱角先是發來一串省略號,然后補充了句:“有的時候好習慣會釀成大禍?!?/br> 那現在還能怎么辦,她就只能先溜出家門一下清理一下加載過度的腦子。 村里已經有些許過年的氣息了,家家戶戶開始采買紅色燈籠,路上也開始掛上各色的彩旗,就連祠堂門口的兩只獅子也被換上了新的紅布繡球。 他們家其實不是本村人,準確來說是這里是他們母親的娘家,他們的父親是入贅進來的,但非要兩個孩子隨他姓。村子姓李,母親是旁系,他們小時候在村子里并不能融入村子里小孩子的群體,因為他們不是一個姓。 小孩最天真,但也最惡毒,說著多難聽的話。比如指著他們的鼻子說外來者或者說小雜種。淵總是會報以石子攻擊,砸到那群人逃跑,這樣以后再也沒有人和他們一起玩了。 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姓和他們不一樣,只是懵懵懂懂地討厭這個姓,因為和大家不一樣所以被瞧不起,因為是女孩所以不被疼愛。 從家門這條路出去一邊是出村子的路,一邊是向村子中心去的路,她記得村子中心有一顆很大的桂樹,桂樹的后面是老村長的家。村里印象最深的就是老村長了,他早就到了耄耋之年,從她小時候見到他時就很老了,但卻一直有一股精氣神在。老村長有兩顆銀牙,牙口看起來不錯,人很和善,是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 人雖然年紀老了,但腿腳很利索,她小時候總能看見老村長吃完晚飯乘著太陽還沒落山去鎮子上看戲,或者夜里天黑下來之后他打著手電筒回來。路過他們家門口的時候會特意檢查一下門鎖了沒有,畢竟兩個小孩獨自在家挺不安全的。 老村長的家門是關著的,門上舊的對聯已經撕掉了,新的還沒貼上去,光禿禿的鐵門上掛著有愛之家的紅色鐵牌。他是兄妹倆見過的最和善的大人,他們能有這一天都是因為老村長之前托關系把他們送出去讀書。 老村長家的門打開了,一個中年婦女拿著個竹簍子出來倒菜葉子。淵沒有鄉音,她只是低聲地問:“李太爺爺在家嗎?”中年婦女愣了一下:“誰?” 腫眼泡的眼睛上下掃動了一下,沒認出她是誰,說到:“小meimei,你打聽錯了吧,你說的李太爺爺是我們家的嗎?我們家的去年就走了?!?/br> 黑色鐵門敞開著,對著正廳,她原先沒往人家家里看,聽到這話,情不自禁地往里面瞟了一眼。正廳的墻上并沒有擺放遺像,和平常一樣供著家仙,供桌上的燈燭沒開,比較暗看不太真切。 她還是愿意相信自己是找錯了人家,又不死心地問:“就是之前的村長李太爺爺?!?/br> “是嘞,”中年婦女又打量了一下淵,“你該不會是村東頭李蘭家的閨女吧,這么大了喲!” 李蘭,她死去的母親的名字。她幾乎已經忘了她父母的姓名,初聽到時有些不真切,幾乎下意識地想要搖頭。 原來,老村長已經走了嗎,高高的桂樹上花還沒落盡,任由絲絲縷縷的桂花香飄動。祠堂的燈都是關的,落滿灰土的花崗巖大門冰涼,側門倒是開了一道,天光從天井里漏下來,一片明亮的光束。 村里人去世后都會把排位擺進祠堂,密密匝匝的陳列在不見光的高臺上,壓抑且肅穆。兩面墻上是捐贈過鄉里的,且已逝老人的畫像,有的年代久了發黃脫落剩下殘存不清輪廓,他們面目慈祥地注視著進祠堂的后代,垂眸微笑。 右側第叁排二列,她看見了相見的人。藍色的相片底紙,花白的頭發,以及微笑時露出的兩顆標志性的銀牙。淵的遺憾是沒有見到老人最后一面,但她不為他遺憾,因為老村長已經很高壽了。 她用掛在門后的布擦去了老村長相框上還沒有堆積多厚的灰,好像回到了老村長拉著兄妹倆的手把他們送上離開山里的車的那天。 老人拄著拐杖的背影在她小時候看起來是那樣的高,現在想來,他也不過是個瘦瘦的小老頭罷了…… 風雨里的雛鳥遇到了托舉他們向天際的手,從此不困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