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
這個想法冒上心頭,安無雪思緒一斷。 ——我在想什么? 謝折風還在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對方分明不能聽到自己所想,可安無雪卻有些心虛。 他只好裝作嚴肅,道:“我若是和你說了我的打算,你便幫我去打殺那些人?那我若是想殺了別的什么無關之人,仙尊也要破了誅魔十三條,不由分說地動手嗎?” 謝折風不假思索:“可師兄若是想殺誰,那人必然死有余辜,我當然會出手?!?/br> 安無雪:“……” 他竟不知該說是師弟的回答太耿直,還是他給師弟的感覺太耿直。 “世間事哪里說得準?我當年……不也因為沾染滿身濁氣,說不清道不明嗎?” “你不會入魔。若是你被迫入魔,我只會傾盡全力助你脫離濁氣。即便你是主動入魔,”謝折風一字一頓,“我不能看著你為禍蒼生,也不可能為了蒼生對你出手,所以我會攔在你的面前,直到你殺了我?!?/br> 安無雪久久無言。 他心間好似被什么輕輕地撓了一下,還是和先前一樣,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酸麻之感,但又不是難過。 所以……千年前他一路拼殺回落月峰,若是在山門前遇到的是真正的師弟,而不是心魔,他會得到的是這樣的答案嗎? 安無雪雙眸微濕。 他不知自己是在觸動耳邊的話語,還是在心疼當年分魂斬我的師弟。 謝折風見他不語,反倒漸漸變了神色,眸中閃過痛苦。 謝折風也想起了記憶中山門前的那一刻。 可他想起的不只有那一刻。 他壓著嗓音,說:“我曾經同你說,你若是疼了,要告訴我,可我——” 師兄從不說疼。 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和“他”說“我好疼”,等來的卻是冰涼劍光。 謝折風很想干脆不要臉面地纏著安無雪,直接問對方自己還有沒有機會。 但想到這些過往,他根本沒有任何臉面提其他。 他躊躇不言,只聽安無雪說:“你又在懊惱從前?我昨日是白罵你了?” “我……” “就算是知道真相之前,我都與你說過,我不怨恨你。更何況是現在?” 安無雪不想謝折風再自責,趕忙轉回話鋒:“言歸正傳,我知你或許是想幫我的……” 他之前同謝折風說話,總是會先行撇清關系。 如今……不會了。 “若是別的,我也就尋你助我了。但此事需要我自己來,不能假任何人之手?!?/br> 謝折風聽在耳中,卻沒發現哪里變了。 在他心中,他替安無雪做任何事情本就是理所應當。師兄若是不尋他相助,才讓他傷心。 他細細聽完,問:“師兄是想以此震懾兩界,遏制兩界對你復生的猜測?” 安無雪點頭。 “你雖沒和我說昨日出寒劍光做了什么,但我猜也能猜得到。若是從前……或許我會覺得,現在早已不是仙禍之時,我歸來后本就沒打算繼續做什么首座,趕緊把此事終結,我便歸隱山林,其他人怎么猜也無所謂?!?/br> “但我現在又覺得,既然回來了,那便回來得徹底。為禍之人想讓兩界覺得我是被傀儡術復活的,我干脆大搖大擺地殺雞儆猴?!?/br> 安無雪先前還在疑惑,為禍之人既然知道那么多的事情,還想把禍事栽贓到他的身上,卻又為何把往事也一起揭露? 如果往事不曾澄清,他還是那個修濁入魔誤入歧途的安無雪,豈不是更好栽贓他嗎? 但傀儡術蔓延一事讓安無雪想明白了。 他說:“我大抵能猜到為禍之人的謀劃了。其實你兩百年前出關之后,就一直在查往事,還尋到了養魂樹。哪怕一兩百年查不出來,一兩千年甚至是幾千年,總是可以。 “那人知道一切遲早會發生,所以干脆先行下手,用制造禍端的方式,把那些看似只有我一人能知曉的往事揭露出來,讓他人覺得是我復生歸來想要洗清一切,這樣兩界會對‘安無雪被傀儡術復活’而深信不疑——甚至會在長時間的揣測下覺得我不清白?!?/br> 兩界千年前便冤枉過他一次,千年后自然也有可能重來一次。 那人千年前便這樣成功過,再來一次,那人也有同樣的自信。 屆時,兩界之人若是要讓安無雪自證,安無雪掀開衣袖,卻只能現出傀儡印。 那豈不是和千年前濁氣附身一般難以說清? “我的猜測和師兄差不多……”謝折風說,“那人冒用師兄的身份,就是為了借你復生之事,以起死回生的巨大誘惑,將傀儡術散播至兩界?!?/br> 如此說來,為禍之人目的還是重回仙禍,讓傀儡遍地,魔修肆虐,仙魔二立。 傀儡術和那人復興魔道的目的絕對有聯系。 安無雪接著說:“不出幾日,我挑了大半北冥仙門的事情,會傳遍兩界。那人想讓我擺脫不了和傀儡術的干系,我為何要坐以待斃,讓對方得逞? “我干脆坦坦蕩蕩地讓所有人知道,誰在背后議論我,我會找上門去。 “我上一輩子已經落入一次剖腹取粉的窘境,這一會不可能再栽一次。想懷疑我,可以,別問我要證據,懷疑的人若是拿不出證據,那便不怪我出手?!?/br> 他笑著,抬手摸了摸湊上前的困困。 謝折風看著他的師兄。 掛在西邊的落日終于徹底消逝,夜色傾覆而下,院中花燈被法訣點亮,星星點點地亮起來,似是把星夜網入這方寸之中。 他的師兄在早夜里,花燈下,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困困的毛發。 只在這一刻,好似兩界的風雨都消失了。 若當年他能做得再好一點,也許師兄已經可以這樣恬靜寧和地活過千年。 “師兄?!?/br> “嗯?” “你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乘風帶你回落月峰?!?/br> “哦……好?!?/br> 謝折風復又站了起來,喚出出寒。 “我去善后一下北冥之事?!?/br> 安無雪本是等著謝折風多說點什么的。 畢竟這人昨夜為了進他臥房,連裝委屈裝可憐都用上了。 眼下卻反而不耍賴了? “師兄?!敝x折風突然說。 安無雪以為他要說留下。 可謝折風問他:“養魂樹精凝結出的那個幻境……你喂給困困了嗎?” 困困歪頭:“嗚?” “沒有?!?/br> 若不是謝折風問,他都忘了那個幻境還在靈囊里。 “要不然師兄還是給我吧,不麻煩你記著此事?!?/br> 安無雪不明所以。 “小事而已。我今晚便喂它吃了?!?/br> “……好?!?/br> 謝折風走了。 安無雪又在院中坐了一會才起身,打算回屋繼續看玉簡,尋一尋雙骨有關的線索。 可他剛推開房門,聽到困困在院中玩耍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困困。 好像哪里不對。 小家伙并不貪嘴。 比起幻境精華,天地靈物,困困反而更喜歡吃人間吃食。 他突然意識到是哪里不對勁。 師弟為何一定要急著把那幻境喂給困困吃? 在他手中放著又如何? 幻境而已,也就困困這種瘴獸會吃,放在那里,除了給人看,也沒什么作用??? 謝折風那么在意干什么? 像是……怕他看一樣。 他心念一頓。 ——難不成就是怕他看??? 他趕忙從靈囊中拿出那個幻境。 這是謝折風的死后千年。 里面能有什么謝折風怕他看到的? “困困,”他把小家伙喊過來,“我要看這個幻境,但千年時間太長,我在現實中不知需要多久。如果過了此夜我還沒醒來,你把我神魂拽出來?!?/br> 這是瘴獸最擅長的事情,困困自然點頭應下。 安無雪急著想知道答案,揮手落下結界,在床榻上打坐,閉上雙眸,立刻將神識送入手中的光團。 四方景色猛地一變。 他又看到了千年前的葬霜海。 他上一回正看到謝折風殺魔歸來,心魔復發,在葬霜海上顯出枯骨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