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
情念生根,經久,而成剜不掉的心魔。 他倉促接位,恍恍之中,突然想起了師尊的那句話。 ——怎么偏偏就是他呢? 若是南鶴劍尊尚在,若是他還是安首座唯一的師弟,若他只是落月峰的聽命仙修…… 他未必要在無情道這條路上走到底。 他有時間破道重修,有權利和資格為了自己的私心任性。 但現在……偏偏是他。 他要為蒼生將這條路走到底。 師兄也是蒼生。 …… 繼任仙尊前,安無雪贈了他一身白衣。 師兄和他說:“我知你喜歡白衣,特意選了白色?!?/br> “多謝師兄?!?/br> 他回了霜海,將那身白衣放在床榻旁,看了很久很久。 隱約之中,他好像忘了自己為什么只有白衣。安無雪說他喜歡白衣……是他喜歡白衣嗎? 不是因為別的什么人喜歡? 他思緒茫茫,漸漸睡去。 再次醒來,心魔仍在,可他睡前所思所憂,已然全忘了。 門外有弟子傳音,要等他定奪兩界大事。 他已經不是落月峰的小師弟了。 謝折風手袖一揮,將白衣收起,神情漠然地推門而出。 …… 此后,謝折風修為越高,心魔卻反而越來越嚴重。 直至冥海之下…… 萬丈水淵中,他并沒有被心魔所控,也沒有被魅毒影響。 那一聲“阿雪”,是他清醒之言。 那時他不知多么歡喜。 歡喜到哪怕承擔破道的代價是魂飛魄散,他都甘之如飴。 可他重新醒來,四方鮫族尸體不知被誰收拾干凈,他躺在蚌殼之中,忘了自己打敗鮫族大魔之后發生了什么。 那是謝折風登仙之前,識海之中的心魔發作得最嚴重的一次。 他甚至不知為何發作。 為了壓制心魔,謝折風足足閉關了小半年。 直至后來很久很久,他才知道北冥劍陣之事,才知道上官然之死,才知道……蒼古塔之刑。 他知道的那一刻,便在心魔的千言萬語中,強行穩定思緒,趕到了師兄的面前。 他問師兄:“蒼古塔冷嗎?霜雪凍骨疼嗎?” 安無雪愣了一下。 他笑著對他的師弟說:“還好?!?/br> 謝折風知道,他來得太遲了。 塔頂冰冷,霜雪凍骨,可該疼的已經疼過了。 “師兄總是什么事都自己扛,”他抵抗著心魔引誘,壓抑著識海翻騰,穩著語調,說,“日后,你若是覺著疼,一定要告訴我?!?/br> 安無雪眉目微動,眸帶笑意,應他:“好?!?/br> 那日起,謝折風做了一個決定。 他要盡快登仙。 他要為蒼生成大道,也要為了心中這一份私情,斬滅心魔。 謝折風其實早有登仙之感。 但他一來心魔未曾熄滅,二來修為也還沒到應對登仙雷劫有十足把握之時,便一直不曾引動登仙雷劫。 可他既然做了這個決定,便不再退縮。 他并非只有舍情念這么一條路可以走。 此道無人走過,卻一直存于世間。 無情道若要大成,要感應天道,見蒼生,忘己身。 斬掛念,去因果。 若不斬情,唯有斬我。 謝折風選了斬我。 - 謝折風在解咒之時,安無雪去了曲忌之的住所。 他用結界護著謝折風,出不了什么大事,在一旁徒勞等著也是虛度光陰。 他干脆把困困留在院中看著結界以防萬一,自己來尋曲忌之,聊了一些劍陣和禍事有關的事情。 臨去之前,曲忌之問他:“首座死而復生,是否和傀儡術有關?” 安無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或許有關,或許無關?!?/br> “哦?” “我身上有傀儡印,”安無雪說,“但我這具身體,實在不知從何而來。我先前也以為是傀儡術將我復活,但如今事事走下來,我覺得未必。為禍之人既沒有修濁登仙之法,也沒有復生之法,這些都不過是那人用來利用棋子的謊言?!?/br> 安無雪原先以為,他是那背后之人用傀儡之法拽回了魂靈,并將他魂魄安置在傀儡身體中。 可如今幾番禍事下來,那人動手的越多,便越黔驢技窮,暴露出了不少稍加推測便能知曉的事情。 那人看似知曉萬事,無所不能,實則靠的是陰謀詭計,人心曲折,還有對兩界密辛的了解。若論實力,那人不敢同謝折風正面交手,甚至在北冥劍陣危急之時,不敢現身對他和上官了了下手,修為多半在渡劫巔峰、半步登仙之境。 如此實力,那人其實很需要用人。 而那人的目的是重興魔道,要是真的有復生之法,為何只復生他一人?哪怕那人覺得他會因為眾叛親離而憎恨兩界,說到底也就是一人吧?有此秘法,復活北冥仙君,復活當年那些連南鶴都覺得頗為棘手的濁仙,不都比復活他一個未知數來得好嗎? 他接著對曲忌之說:“那人若是當真有登仙復生的方法,早就直接登仙同仙尊相爭了,何必藏頭露尾,行陰詭之舉?我的死而復生……應當和那人無關?!?/br> 曲忌之輕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正是因此,我隱約覺著還是不對,首座應當也有所察覺。不論首座為何死而復生,但首座死而復生是事實。 “劍陣之事后,落月峰和北冥城都著手處理傀儡一事,但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傀儡術已經蔓延開了?!?/br> ——如今整個兩界四海,都有不少人手握傀儡術書冊。 傀儡術不像其他禁術一樣難以修習、代價極高,但凡是個修士便能用上傀儡術,即便落月峰已經把傀儡術列做禁術,傀儡術依然迅速蔓延傳開。 短短幾日的功夫,北冥這邊才剛剛銷毀了不少傀儡,其他地方又多了不少傀儡。 曲忌之接著說:“其他人可未必想得如此清楚,相信復生之法只是天方夜譚??苄g在前,首座死而復生在后,那個人明知傀儡術無用,卻在兩界之中不計一切代價地散播傀儡術??苄g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和首座又有什么關系,我覺得是其中的關鍵,但我才識有限,想了幾日,也依然想不通其中聯系?!?/br> 安無雪也想不通。 從曲忌之住處出來以后,他也依然在思索此事。 可他沒走出幾步,就撞見了來尋他的戚循。 安無雪眉頭一皺。 戚循趕忙說:“我不是來煩你的,只是想給你留一張和我千里傳音的天涯海角符?!?/br> 戚循說著,已經手袖一揮,將符咒送到安無雪面前。 “我剛剛同秦微聊過,他現在在鳴日城,說鳴日城毫無異動,好像沒什么問題??赡莻€為禍之人先動了照水,又動了北冥,瑯風城又是你和謝出寒探查過的,只剩下鳴日城了。 “那人沒道理就這么偃旗息鼓。我擔心那人還有別的打算,也想替你分憂一二,打算先去鳴日城幫秦微看一眼劍陣,再取道荊棘川,去宗門舊地,探探可有我當年遺漏的痕跡?!?/br> 安無雪垂眸,收下了那天涯海角符。 他平靜地說:“若是有異樣,戚宗主可傳音尋我或者尋仙尊?!?/br> 戚循苦笑一聲:“你如今……只愿意與我談公事了?!?/br> 安無雪長長地談了口氣,說:“你我之間,還有什么私事嗎?” 戚循痛苦道:“阿雪……” 安無雪卻已經轉身要走。 錯身而過時,戚循突然疾聲道:“我還有一事思慮許久,想同你說?!?/br> 安無雪腳步未停。 “我看你生辰那日,讓謝出寒留了下來,如今似乎沒有同他恩斷情絕之意。我先前覺著,我和他都是活該,我不會為自己說話,也不會為他說話?!?/br> “——但你的想法不一樣。我不想你還心存遺憾,阿雪,你這些時日同謝出寒一起踏遍四海,可曾見過他親手使用養魂樹精?” 安無雪已經行至一丈多外,喚出春華,打算御劍離開。 他和戚循已經沒別的好說的了。 往事回不去,如今世事也變遷,他們從前是摯友,但也只是從前。 可戚循提到謝折風,提到養魂樹精。 他思緒一滯,當真就這么握著春華,停了動作。 “你說……養魂樹精?” ——謝折風確實從未親手碰過養魂樹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