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安無雪看了一眼石桌上的絨衣和冰糕,嘆了口氣。 他頭也沒回地對著院門口一直藏著的人說:“有人托裴千塞仙門氏族的寶物進來,有人留了一身我如今用不上的絨衣。你呢?借裴千之名塞了一盤冰糕還不夠,可又是有什么要塞的?” 男人不甘不愿地現出身來。 謝折風本來藏得好好的,可他剛剛在外頭,把安無雪對上官了了說的那些話聽了個十成十,一時氣息不穩,堂堂長生仙,居然被人發現了蹤跡。 他緩步走到安無雪面前:“師兄……” 安無雪雙眸映著皚皚白雪,眸光如華,轉過眼來看他。 謝折風怕他生氣,趕忙說:“我沒想打擾師兄,本來是想等師兄回屋,幫你在院子里裝點此物的……” 他說著,拿出了幾個不帶任何靈力的凡俗之物。 是幾盞還未點燃的花燈。 花燈各種樣式都有,有安無雪先前便喜歡的小兔子,小魚,還有蓮花。 安無雪微怔:“你買的?” “我做的,今晨找了個老鋪子學來的。我只是……看你次次見著都愛買,應當是十分喜歡這一份凡塵煙火的。師兄定然不會留人一同過生辰,夜晚院子孤寂,我方才做了一些,添點熱鬧,給你掛滿這些就走?!?/br> 第105章 安無雪打眼看去,見那花燈精巧細致,連垂掛花燈的細木都毫無尖銳之處,大小格外一致。 花燈上的水墨點睛栩栩如生,那小兔子花燈竟然比安無雪在照水城帶走的那一盞還要可愛。 他看著,已經開始想象,花燈中燭火燃起,這一手的燈火掛在房檐下、明窗旁,會有多么動人。 一雙握劍殺魔的手,做起花燈來,倒是得心應手。 他沒忍住問:“師弟去學這手藝的時候,匠人沒夸你天分高嗎?” “……嗯?”謝折風顯然沒想到安無雪會突然冒出這么一個問題,怔愣一瞬,才一五一十地說,“沒有。他們沒說話?!?/br> 安無雪失笑。 ——是沒說話,還是不敢說話? 他望著那些隨著輕風微微晃動的花燈,不知為何,剛才分明吃的是清甜的冰糕,喉間胸腔卻好像填了什么酸麻之物,又澀又酸,卻又好像沒有苦味。 他今日收了很多禮物。 除了昨夜凌晨的雪蓮,有些是他自己主動留下的,有些是他人非要塞來的。 其中珍奇靈寶不盡其數。 他上一世身居高位,不管是不是生辰,也總是會收到一些珍貴之物。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仰人鼻息的小修士,想要什么,本就能隨意取之。賀禮對他而言,實在是算不上什么稀罕的東西。 重活一次,那些人喊他“首座”“兄長”…… 依然還是將他當做“安無雪”。所贈之物,依然還是落月首座該用的東西。 他以為謝折風也是來做一樣的事情的。 他點破這人蹤跡,本是想著將人打發了,不論謝折風還想塞什么給他,他都不在意。 但他沒想到會是這區區的凡俗之物。 謝折風惴惴不安中,安無雪忽而說:“你其實……也一點都沒變?!?/br> 是冷得教人手藝的匠人都不敢出聲的出寒仙尊,是那個會毫不猶豫替他出劍斬斷凡塵執念優柔的謝折風,也是少年時練劍磨破了手還為他端來冰糕的師弟。 “……師兄?” 謝折風有些摸不準他的心緒,“你說我沒變,可是我哪里還是沒有長進?” 這問題問得著實另辟蹊徑,安無雪不知如何作答,轉而問道:“師弟不用去處理曲家的事情嗎?” “落月弟子和北冥仙修還在善后北冥四處游蕩的傀儡,我沒動曲問心,想看看她背后之人會不會來找她,此刻只能守株待兔看看?!?/br> “不耽擱正事便好?!?/br> “自然不會。師兄不必憂心,我先前……”謝折風低聲說,“說你放不下蒼生,只是出于我的私心,怕你離去,也怕你獨身一人帶著傀儡印會出事,這才找的借口?!?/br> “四海兩界的事情,我身在其位,這些是我該憂心的事情,你想如何便如何?!?/br> 安無雪輕笑了一聲,卻也沒說什么。 他吃完了那一盤冰糕,直接用靈力碾碎霜雪凈手,起身去那梅樹下,化出了一個足以讓一人坐臥的秋千。 他抱著困困坐下,拿出那記載了傀儡之術的書冊,無聲翻看了起來。 雪中,花下。 安無雪身量分明高挑得很,可這么坐臥在那里,卻又好像隨時要融進霜雪中。 單薄得不像個曾經撐起蒼生的身骨。 謝折風怔然看了片刻,又是一陣輕風掃過,花瓣飄落在他眼前,他猛地想起自己已經入內許久。 安無雪并沒有驅趕他的意思。 ……那應當是沒有生氣的吧? 他松了口氣,屏著氣息,無聲地在院中掛起了他今晨剛做好的花燈。 他將那小兔子掛在了梅花樹下的長欄上,把小魚掛在了房檐下,又在窗邊掛了好幾盞…… 他行至臥房床榻旁,拿出一盞蓮花燈,又拿出一盞和其他花燈截然不同的似是小獸形狀的花燈,一同掛在了床榻旁。 困困不知何時從安無雪懷中飛了出來,悄悄飛來找謝折風。 它看到床榻上的花燈,圓圓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爪子扒拉在小獸花燈上,轉過頭看向謝折風:“嗚嗚?” 謝折風目光微柔:“是你?!?/br> 那小獸竟是個瘴獸形狀的花燈,和困困長得如出一轍。 困困高興得舔了舔他的手腕。 他又去別處裝點,終是將人世凡俗的喧囂與繁華,無聲地帶進了這仿若與世隔絕的小梅林中。 做完這些,他滿是不舍。 留下的理由沒有了,他該走了。 謝折風很想留下,但他知道自己或許反而會讓師兄煩心。 師兄得來不易的安寧幾日,又是重新醒來之后的第一個生辰,他不想毀了。 他走回梅樹下,想最后看一眼安無雪便離去。 可他來到那秋千旁,卻見書冊不知何時掉落在了積雪之上,秋千在輕風中一蕩一蕩的,上頭臥著的人雙眸輕閉,眉心舒展。 竟是入了夢。 困困跟著他飛過來,正要開口。 他捂著小東西的嘴巴,無聲地說:“噓?!?/br> 莫要擾了安無雪得來不易的清夢。 困困扇動翅膀的動靜都小了許多,靜悄悄地飛到安無雪身側,趴在安無雪身旁,一同睡下。 謝折風上前撿起書冊,坐在石桌旁。 他沒走。 - 院外。 上官了了方才剛走出來沒多遠,又停下腳步。 她用神識看到謝折風走了進去,卻許久沒有出來。 怎么謝出寒就沒被趕出來呢? 她想不通,站在院外等了許久,突然說:“你們既然也來了,為何不去找他?” 秦微和戚循不得不訕訕現身。 她只是修為跌落,神識修為還在半步登仙之境,戚循雖然藏得好,可秦微修為到底不如之前的她,被她發現了蹤跡。 秦微苦笑道:“我哪里還敢找他?他生辰這樣的好日子,我去給他找不痛快嗎?” 他說著,還咳了幾聲。 蒼古塔當年能凍傷安無雪的根骨,自然也能凍傷秦微的根骨。 “北冥真冷啊,”他說,“我以前怎么沒感覺呢?” 戚循嗤笑一聲:“活該?!?/br> 秦微挑眉:“我活該,你——咳、咳咳……你就清清白白了?那你怎么不進去?” 戚循眼角一抽,梗了半晌,竟然無話可說。 他和秦微也不是一起來的,而是自己在外面躊躇之時,發現有另一人鬼鬼祟祟的。 結果一看,居然是秦微。 可他和秦微在安無雪回來之前便已經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干脆各自躲各自的樹梢上,誰也沒在意誰。 眼下被上官了了喊了出來,戚循這才發現秦微身上法袍亂七八糟的,還有好幾道劍痕。 他無從反駁,只好揶揄秦微道:“落月峰是沒靈石了嗎?秦長老衣裳怎么如此破???和狗打架了?” “可不是狗嗎!”秦微沒好氣道,“我來北冥的路上,聽到有個渡劫修士和幾個大成修士談論阿雪回來的事情,非說就算其他事情是冤枉的,離火宗滿門也是阿雪殺的,還說什么有仙尊當師弟真好,死而復生洗清罪責輕而易舉——狗屁!” “謝出寒廣告天下的那些,哪些不是有了確定證據之后才說的?” “我氣不過,把那幾個人揍了一頓。區區渡劫中期,如果不是我傷還沒好,哪里會讓他們近身?” 他“呸”了一聲,轉而問上官了了:“阿雪現在怎么樣了?” “修養得挺好的,”上官了了落寞道,“只是不想與我多說什么。我留下也是礙眼,便出來了?!?/br> 戚循轉著手中折扇,苦澀道:“罷了。就在外面這樣陪著也好。我昨日問他有沒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禮,他不應我,我也不知道千年過去他喜好如何。但他從前就不缺珍寶,應當是不屑于那些外物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