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裴千說著,抬手掐出一道法印。 伙計見狀,立馬變了神色,點頭哈腰道:“曲家的家紋?裴公子的朋友哪還需要請柬,請幾位在堂下稍等,我去給幾位打掃出四間上房!” 伙計退走,裴千低聲和他們說:“這間客棧本就是曲氏經營的,上房都是用來款待來往的修士,我記得當時這間客棧上房沒有滿,所以我們住進來不會影響到這個時間點的‘將來’會發生的事情?!?/br> 姜輕打趣道:“沒想到小裴當時在曲家如此有分量?” 裴千苦笑:“我還未同曲家斷絕關系之前,怎么也算是個養子,表面上的身份還是有的?!?/br> 此時,又有幾個修士走了進來。 這幾個修士手中便拿著請柬,顯然是曲家的賓客。 客棧內的伙計此刻都在忙活,那幾個修士便等在門前交談起來。 “好熱鬧,曲家這是請了多少人?好大的手筆?!?/br> “合籍宴上估計更是熱鬧非凡?!?/br> “畢竟是曲公子的合籍宴嘛,曲家本宗這一代就得了這么一個獨苗,還是個不世出的陣道天才,能不重視嗎?” “……” 裴千神色愈發復雜。 他沉默不語,比尋常安靜了許多。 安無雪雙手藏于衣袖之下,不著痕跡地布了個隔音結界,這才說:“他們口中的這位曲家不世出的陣道天才,是否就是姜道友之前說的——創造這觀葉大陣的曲家人?” 姜輕嘆了口氣:“是,所以我剛被困在陣中之時也很驚訝。但……” 裴千接口道:“曲家多少和我有關,姜先生不便在我面前言語,不如還是我來說吧?!?/br> 他頓了頓,轉而看向謝折風,“謝道友,我可否言明一切?” 他知曉謝折風是出寒仙尊,自然已經完全明白,謝折風是知曉其中因果才將他帶來北冥,該不該說,肯定是仙尊說了算。 可仙尊目光落在安無雪身上,慣于冰冷的目光頃刻間柔緩不知多少。 謝折風只說:“宿雪想聽之事,不必問我,我本也是聽他的?!?/br> 安無雪登時道:“謝道友是落月峰入北冥的主力,我和裴千都不過是你帶進來的,一切自然由你定奪,我不敢越俎代庖?!?/br> 他說得極快,一字一句,都是近乎本能般要和謝折風還有落月峰撇開關系。 謝折風不禁又想起上一間幻境里的師兄。 千年以前師兄眼底倒映他的身影,望著他的目光充斥著溫柔與憂心,滿腔情意,還懷揣著對將來的期待。 可如今的師兄像是什么都不想要,又什么都怕了。 當年……若是他有那么一次,能成功回頭抓著師兄的手呢? 他頓時又心如刀絞,對著安無雪應好也不是,說不好也不可能,就這么僵在了那里。 姜輕還不知這兩人身份,擒著笑在一旁等著。 裴千卻是一清二楚的。 他心中叫苦不迭,誰知道就這么一句問詢這兩人都能這樣?他哪里還敢說話? 好在伙計帶著上房鑰匙符箓來拯救了他。 裴千對曲家附近的這些地方實在是熟門熟路,用不著伙計帶,拿著東西便說:“跟我來吧,雖然說有隔音結界在,但大堂畢竟人多口雜,我們一不小心觸碰殺機毀了此間死門幻境就不好了?!?/br> 他說著,引著眾人上樓,選了其中一間客房,在其中布下好幾層結界,這才指著窗外不遠處那連綿的別院說:“這就是曲家——我自小便是在此處長大的?!?/br> 安無雪順著高樓明窗往外望去,瞧見不遠處一片連綿的亭臺樓閣,鎮守的靈獸盤旋于四方,防護結界足足有好幾層,放眼望去,曲氏比之他隕落前還要顯赫。 事關北冥甚至是兩界四海,他并不避諱,直接問道:“你說你是曲氏養子……可據我所知,仙修本就子嗣稀薄,若是膝下無子又想有人傳承,找個有仙骨有眼緣的孩子收為弟子便是?!?/br> “更何況剛才他們說那個曲公子是曲家這一代的獨苗,那曲氏這一代不是有傳承之人嗎?為何會有養子?” 裴千聽著安無雪的話,神情愈發苦澀。 “是啊……”他居然也說,“為何會有養子?還不是因為曲忌之?!?/br> 曲忌之便是曲家本宗那不世出的天才。 安無雪還未隕落之時的那位曲家家主在幾百年前便仙去了,這一代曲家家主承位之后,一直未有身孕,眼看傳承無人,她確實有過從旁支或者在北冥尋一個弟子的想法。 可沒過多久,她就懷上了曲忌之。 這孩子得來不易,還沒出生便天顯異象,曲家本就擅陣法卜算之道,誰來算都能算出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曲家主親自算卦,算出這孩子命中必有一劫。 修行本就是劫,若是天資夠好能夠修到渡劫期,渡劫期更是一步一劫,命中有劫這樣的卦語,對凡人來說或許是如臨大敵,對修士來說著實不算什么,因此最開始并沒有人當一回事。 裴千說著這些,優哉游哉地把玩著自己本命劍上掛著的劍穗,語氣悠然地不像在說自己的事情。 “但是這家伙出生以后,家主才發現大事不好?!?/br> 姜輕訝然:“哦?我倒從未聽聞什么大事不好,我在北冥這么久,一直都知道曲小仙師幼年就顯露陣道天賦,修行上也一日千里,甚至有人說他在浮生道上的天賦堪比北冥仙尊年少時,怎會……?” “便是這浮生道的問題?!迸崆дf,“曲忌之降世沒幾個月便對凡塵俗物流連忘返,尚在襁褓之中,見著滾滾紅塵就嬉笑不止,確實是個浮生道的根骨??捎辛怂纳桨俗?,家里人又算了一卦,算出了他那一劫的細節?!?/br> 裴千譏諷地笑了,“是無情道的情劫?!?/br> 無情道? 安無雪下意識便瞧了謝折風一眼。 出寒仙尊似乎很不喜歡這三個字,難得沒有留意到安無雪的目光,眉頭緊皺,臉色煞是難看。 姜輕知曉因果道法,也皺了皺眉,說:“修行講究應劫一說,他若命中有此一劫,便注定了要度過此劫方能更進一步。他既然有無情道的情劫,那便該修無情道,等待應劫那日到來??汕∠蓭煼置魇歉∩赖母恰?/br> 裴千對姜輕作揖道:“不愧是姜先生,我還沒說呢便發現問題了。你要是早點醒來入第一城,曲家那些老東西肯定會來請教你這個世間僅存的胎靈族,說不定就不會做日后的蠢事了?!?/br> “這么看來,真是你那個恩公的錯——他封你怎么封的那么死,讓你早出來一兩百年不好嗎?” 安無雪:“……” 姜輕啼笑皆非:“你說正事?!?/br> 裴千頓時肅了神色,接著說:“曲忌之出生就是浮生道的絕佳根骨,命中劫難卻是無情道之情劫,這要是放在別人身上,怕是要么放棄修為的至高追求,要么直接讓他修無情道順天而行,但是嘛……” “他是曲忌之,是陣道曲氏這一輩的唯一希望,曲氏自以為于因果命途上有所鉆研,妄圖瞞天過海,改天道定下之劫?!?/br> 裴千靈力凝于指尖,抬手,直接在半空中畫出幾筆。 那是一道卦文。 “他們給曲忌之算出來的卦文,是‘曲家子,命定一劫,無情有情’。卦文上說的不是曲忌之,而是曲家子?!?/br> 言已至此,安無雪聽明白養子是怎么回事了。 裴千果然說:“所以家主在凡塵流民中,尋了個有仙骨,生辰又同曲忌之極為接近的孩子,用三枚銅板從孩子生父母手中換來了他,將他認作養子,曲氏不把曲忌之記入族譜,反倒把養子記入曲氏族譜,讓這個養子來修無情道應劫?!?/br> 安無雪這回總算有了點驚訝之情。 “——你修的是無情道?” 裴千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道:“不難看出來吧?” 安無雪:“……” 不,很難。 他余光掃過在一旁總是時不時看著自己的謝折風,又看向面上擒笑嬉皮笑臉的裴千,突然產生了一種自己修的才是無情道的錯覺。 第75章 姜輕也驚訝道:“從來不曾聽小裴提及過,我還以為你修的是浮生道!” 安無雪隨之道:“無情道的修士不多,道成者各個都是人杰,裴道友能修至渡劫后期,著實厲害?!?/br> “你謬贊了,我這不是在二位面前……”裴千掃了一眼謝折風和安無雪,“根本不夠看的嗎?說到底,浮生道和無情道都只是道,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兩位浮生道帶來的造詣不也遠超于我?” 安無雪立時說:“我修的確是浮生道,但謝道友是無情入道的?!?/br> 此言一出,裴千和姜輕盡皆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謝折風。 安無雪生怕這人又說出什么無情道破的話來,正打算扯回曲忌之和裴千的事情,謝折風卻倏而沉聲道:“大堂有人攔住伙計問詢,伙計喊他‘曲公子’?!?/br> 其余三人立刻安靜下來。 謝折風眸光微散,似是還在認真聽著,過了片刻,這人才說:“那個曲公子問伙計——‘你傳信說裴千請了四個朋友來參加我的合籍宴,那四人現在何處?’” 這明顯是曲忌之。 裴千神色突變,低罵了一聲,才說:“他怎么會找過來???” 姜輕趕忙起身,皺眉道:“不好,觀葉陣的死門之中,一切都必須遵循本就發生的事情而發生,若是改變過往,死門中的所有修士都會脫離過往,失去理智攻擊我們……” 他們本就不可能在這個時間點遇到曲忌之。 若是因他們的出現,曲家這位天才做出什么同真正的過往不符合的舉動,該如何是好? 就算他們不怕第一城中所有修士的圍攻,但他們的目的是要找到上官了了。 改變本該發生的過往,驚動死門殺機,找不到上官了了,下一次再遇到此等機會還不知要走多少個生死門。 裴千懊惱道:“是我的問題,我剛才只想著住在這邊守株待兔不會影響將要發生的事情,我疏忽了?!?/br> 謝折風沒有說話,仍在全心用神識打探著大堂的情況。 若是曲忌之當真已經找上來了,這人不會不說話。 安無雪見謝折風沒有其他動靜,稍稍放心,耐心問道:“我們入死門到現在,其實也不是沒有和幻境中的其他人交談過,死門并無影響,這其中是否有判定的門道?” 裴千說:“有,因為觀葉陣的生死門其實會跟著入陣者的心緒走,若入陣者擁有北冥第一城的過往回憶,那么入陣者想到什么在第一城發生的過往,就會更容易進入那段過往的幻境中。 “我們會在此間幻境,多半是因為我。是我想起了我和曲忌之的因果,所以把大家帶入這個時間點,那么此間幻境的一切發展便會以我和曲忌之為核心?!?/br> 安無雪明白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只要發生在你二人身上的事情不會改變,死門就能安穩維持到上官了了參加曲氏喜宴?” 裴千點頭:“是,過程不重要,其他人也不重要,曲忌之和我是核心,不能改變‘我’和他在這個時間點里的走向?!?/br> 謝折風突然說:“他剛才詢問伙計我們的特征和來歷,走上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