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當年安無雪和他說了多少遍照水一事實屬無奈? 他怎么就是不信呢? 這話由他之口說出,確實好笑。 他攥緊雙拳,倏地覺得坐如針氈。 可這坐如針氈的感覺都來得格外讓人煎熬。 他這就受不了了??伤@些時日所經所歷,哪有安無雪當年之萬一? 秦微只能耷拉著臉色,好聲好氣道:“你莫要擔憂,我不會告知任何人?!?/br> “那秦長老在我門前又站一日是為何?”安無雪直言,“此地是仙尊府邸,長生仙神識一掃,見你如此,什么都能猜到了,還需你去揭穿我的身份?” “你放心。謝出寒今日不在霜海,我這才敢如此?!?/br> 安無雪動作一頓。 不在霜海? 謝折風沒有第一時間疑慮他之言行,來找他問詢? 秦微說:“他剛出關本來是要派人來試探你的,當時我也在,攔了下來,說讓我先來試探一二。因此我才來叨擾你,算是和你通個氣,回去之后我會給他傳音,說我已經試過,你與‘安無雪’無關?!?/br> “那我還要多謝秦長老了,”他無悲無喜道,“既如此,秦長老是想和我換什么報酬?我如今確實大不如前,于靈寶修為上還不如秦長老,只有神魂還保留千年前的修為,若是和神識有關之事,我倒是可以幫忙?!?/br> 秦微面露痛色,面色蒼白地說:“我只是……只是來通知你,沒有要換什么。替你隱瞞,本就是我應該做的?!?/br> 安無雪無言。 秦微便只能自己打起精神來,接著說:“雖然這一次我能含糊過去,但是你還是得小心一些。我知道,你如今長得和從前一模一樣,即便別人會覺得熟悉,首先想到的,也是覺得長得像所以才會感覺熟悉。但是謝出寒不一樣?!?/br> 哪兒不一樣? 只聽秦微說:“他想為你尋復生之法一事,雖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一些當年仙禍沒有隕落的渡劫還是知道的。他如今是四海唯一的登仙之人,又是統御兩界的仙尊,這么多年下來,自然有人打你的主意,想從他身上謀求點好處。 “六百年前,有人尋了個天生玉骨的孩子,那孩子雖然沒有金身,但好歹有個玉骨,天賦卓絕。那人給那孩子改了個和雪有關的名字送上落月峰,說是想拜出寒仙尊為師。他看了一眼玉骨,點了幾句,便讓人將孩子送回本家。 “三百五十年前,瑯風城出了個和你樣貌有八成相似的凡人?,橈L城主把那孩子收入門中,寫了書信給謝出寒,想換靈藥法寶。他只回‘瑯風城生靈,自有城主負責’,便再沒理過。 “如此的事,還有三四次。只有這一次,他把你留下來了。再加上如今你的殘魂尋不見,他一旦分辨出對你的熟悉感不是心魔作祟,遲早會意識到巧合之處的。有時候連我都在想,這千年來,若不是有尋你復活你這么一個念頭撐著他,他怕是無法撐過一次又一次心魔發作?!?/br> 安無雪垂眸。 師弟為何就偏要尋他復活他呢? 尋著又能如何? 還生了心魔。 他想到這心魔就無話可說。 當初既然棄了他選了道,還不若在選的道上走到底。何必像現在這樣…… 秦微都坐在這了,他干脆問:“他心魔徹底壓制了?” “算是吧……他和心魔相互折騰了千年,現在這種程度的發作,已經算是尋常了?!?/br> “——千年?因為……我嗎?” “是,”秦微沉肅道,“若是細說,也不算千年,是你……你隕落之后的八百年,他除了必要出手之時,都在霜海閉關,兩百年前才徹底根除心魔。這才剛過兩百年,因荊棘川突然探不著你的殘魂氣息,心魔復蘇了?!?/br> 八百年。 哈。 謝折風登仙都沒用到八百年,出寒劍光沒入他心口只有一瞬。 若是上一世的他坐在這里,怕是五味雜陳。 “登仙之后生的心魔,為何需要八百年才能壓制?” 秦微搖頭:“謝出寒從不和我們說此事。我和戚循知道他有心魔,還是因為他先前發作之時需要我代為坐鎮落月,讓戚循去查與你有關之事,我們這才知曉。上官了了甚至不知此事……” 安無雪皺眉。 困困在他懷里抬頭:“嗚嗚……” 困困是瘴獸,本就有壓制心魔之能,這千年來怕是幫了謝折風不少,也許知道各種緣由。 可靈獸無法口吐人言,知曉再多,也無法告知他。 “阿雪——” “秦長老,”他沉聲道,“我說過了,我不是你口中的阿雪。你口中的阿雪隕落在千年前落月峰山門下,他突破萬宗圍殺至山門時,你沒有攔他也沒有助他,卻和他說此后生死無關?!?/br> “望你記得此言?!?/br> 秦微如遭雷擊。 他滯了許久,張了張嘴,眸光漸漸黯淡下去。 他只能說:“宿……宿公子,你是在擔心謝出寒的心魔嗎?” “他是舉世唯一的長生仙,心魔若失控,你們難道想再來一次仙禍嗎?” 安無雪哂笑一聲,神色滿是疲倦。他接著說:“宿雪身上有勾連謝折風氣息的爐鼎印,我還需找他,他不在落月,去哪了?” “當年他在荊棘川感受到你的殘魂,又因你……隕落之時有提及天柱之事,這些年他要么去荊棘川找你,要么遍尋兩界可能和天柱有關的線索。前些時日他發現荊棘川殘魂不見了,戚循便一直在荊棘川,如今云劍門和照水城的事了結,他去荊棘川找戚循了?!?/br> - 荊棘川。 四方被離火宗仙修封鎖,戚循立于荊棘叢中,身周陣法流轉。 他閉著眼,不知多久,復又睜開,面露失望之色。 還是沒有。 還是沒找到阿雪的殘魂。 殘魂始于執念,或支撐不住散于廣袤天地,或執念滿足而自行消解。 阿雪呢? 他對這世間再沒任何念想了嗎? 戚循失魂落魄地收起陣法,不遠處,白衣人影凌空落下,仙力蕩開輕風。 “謝出寒,”他說,“你解決落月峰混入離魂之人的事情了?” 謝折風沒有開口。 長生仙的神識散開,荊棘川神識難以舒展,他一點一點地探尋著。 直至和過往千年一樣,什么也尋不到,安無雪的殘魂尋不到,安無雪生前所說的存于荊棘川的天柱也沒有尋到。 他緩緩睜眼。 他說:“那件事已經了結,和照水此次之危有點關系?!?/br> “你的心魔如何了?若是心魔出了差池,阿雪還在世的話,該生氣了?!?/br> 謝折風默了片刻,兀自順著自己的上一句話說:“你在荊棘川再久也是無用之功,你若信我,便替我再去一趟照水?!?/br> 戚循晃動著折扇的手一頓,不解道:“仙尊能不能說點人話?什么意思?我會幫你做事,是因為那些事情同阿雪有關,我又不是你們落月峰跑腿的弟子!你不是才從照水城回來,又讓我去照水干什么?” 謝折風伸手,攤開掌心,靈力一動,一幅畫卷倏地出現在他手中。 他輕輕一抖,畫卷張開,現出畫卷上畫著的人像。 戚循脫口而出:“阿雪……” 他一頓,又搖頭:“不,不是?!?/br> 畫像之人同安無雪十分相似,可神色呆滯,毫無靈動之感,同安無雪的神韻全然不同。 “……是你留下的那個爐鼎?” 謝折風直接將畫卷丟給他。 “去照水城,查宿雪的生平——從何而來、父母是誰、可有親朋好友、二十歲之前又在何處長大、如何被云舟找到。一個人存于世間,必有因果,若有虛假,必有因果斷裂之處?!?/br> 戚循看著手中畫卷,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不會是覺得他、他是……?” “我不知道?!背龊勺痣y得說出這般忐忑之言。 照水城心魔發作之時,宿雪的話確實問住了他。 他究竟是當真覺得宿雪是師兄,還是師兄殘魂失去蹤跡之后,病急亂投醫地寄希望于宿雪是師兄? 他不知道,因此不能親自去查。他怕自己拎不清,便會在查到一些無關的線索之時,自欺欺人地把這些無關的線索往師兄身上靠。 他不再說什么,周遭稀薄的靈力微微一蕩,他已然不見,只余下戚循看著那畫卷發呆。 謝折風剛回到葬霜海,正打算處理照水劍陣真相一事。 可他行至門前,看到宋不忘立于洞府門前。 見到他,少年快步上前,恭敬地將秦微的傳音符咒遞給他。 他打開一聽,秦微只說:“不是?!?/br> 宿雪不是安無雪。 他眸光一暗,傳音符咒被他不經意間放出的靈力沖得粉碎。 難不成……他當真還在被心魔左右,起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妄念? “仙尊!”宋不忘驟然喊道。 謝折風目光一動,只見少年猛地在面前跪下,抱拳低頭,朗聲道:“弟子今日從師父口中得知了千年前照水劍陣之往事,想向仙尊求借一物?!?/br> “……何物?” “養魂樹精?!?/br> - 安無雪又聽到魂鈴響了。 他稍稍展開神識,發現來人是宋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