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第23章 安無雪又嘆了口氣。 他面上失望之色愈顯。 “不,你演得很好,”他說,“演得太好了,好到哪怕是剛才,我都希望你能再反駁我一下?!?/br> 他是羨慕過云舟的。 先前他們三人住在葬霜海之上時,他每每晨時自窗口往外眺望,總能瞧見長松之下,云堯抱劍而立,云舟于院中舞劍。 少年人劍花舞動,劍尖吻過風霜,颯颯聲中,云堯指點的聲音時而響起。 他那時曾閃過一瞬間的猜想——若是他和謝折風是在這樣一個大劫千年后的兩界出生,會不會也像云舟云堯一般,不過是兩個小門小派的普通弟子,就這樣一個看著另一個練劍,便能平平穩穩地擺渡余生? 霜海之上的那幾日,云舟和云堯讓他看到了他不曾體會的另一種人生。 所以哪怕他早就猜到其中蹊蹺,卻直至剛才,都還留有一分余地。 他希望他猜錯了。 可惜沒有。 “姜輕在哪?”他問。 “他又沒有我想要的東西,又是個渡劫期的修士,我哪里敢放他進來?”云舟笑道,“我讓鏡妖把他拉進來的一瞬間又把他送出去了?!?/br> 那看來姜輕應當無恙。 天穹之上,鏡妖愈發不支,碎裂的銅鏡一陣又一陣落下。 云舟沒有一點被戳穿的窘迫,他這個同謀從容地踱步走到安無雪面前,側目看來,輕笑道:“既然我演的好,你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是我剛才支開你的理由經不起推敲嗎?” 安無雪搖頭。 “哦?那是昨日進來的時候,我露出什么破綻了?” “……” 云舟更好奇了:“難不成在照水城,我為了把嫌疑引到姜輕身上,偽裝渡劫初期的修士對謝春華出手的時候,你們就猜到了?” “……” “還不是?那是天水祭慶典那晚,我送你花燈、和你講從前在云劍門的事情,我說漏嘴了什么?那我真是冤枉了,我當時說的,可都是實話?!?/br> “……” 云舟臉色總算變了:“總不可能在來此的靈舟上,我就暴露了吧?” 安無雪這才低聲說:“是離開落月峰的那日清晨。你演的太像了,像得不同尋常。我……” 他知道失去一切的人該是什么樣子的。 “你的悲傷總是來得快而猛烈,去得也快??墒钦嬲谋瘋皇沁@樣的——那是一時之間心中一片空茫,好似沒有多么難過,可是往后若是想起,便如鈍刀割rou,提不起來,也放不下去?!?/br> 云舟冷哼一聲:“那還真是我疏忽了?!?/br> “而且——從始至終只有你一個人吧?” 安無雪回頭看了一眼依然靠在樹邊仿佛睡過去的云堯。 他說:“云堯早就死了,我從一開始見到的云堯,就是一個被你控制的傀儡?!?/br> 傀儡。 離魂者,一為奪舍,二為傀儡。 他和云堯,都算是離魂之人。 所以云堯總是沉默寡言,亦或是要等到云舟說完話才會說上幾句,他從來沒有同時聽到云舟云堯一起開口過。 云舟雖然有意掩飾,但時常說話間忘了云堯的存在。 所以他們每每趕路,云堯都好似走神了一般,安安靜靜的。 所以現在云堯才睡著一般毫無動靜地坐在一旁。 從始至終,滅門的是云舟一人,潛入落月峰的,也只有云舟一人。 安無雪說完,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陰云之上。 謝折風這個分身只是個渡劫初期,但無情道同境界無敵,再加上仙者境界的神識,就是十個鏡妖都不夠謝折風三招。 怎么還在打? 他斂下思慮之色,面上波瀾不驚道:“我見過你練劍,你的劍法和云皖他們如出一轍,你就是出身云劍門,但你其實這幾百年來根本沒有回過云劍門?!?/br> “兩個月前,姜輕拜訪當日,你借著云劍門掌門和長老等人對你不設防,殺了他們,又和鏡妖合作,以鏡像妖術造了個循環往復的幻境,瞞住云劍門滅門的消息?!?/br> “之后你去凡間找到我,以云劍門的名義將我送上落月峰——其實是你自己要混進去,落月峰有你圖謀之事?!?/br> 云舟連連拍手:“聰明!” 這回輪到云舟嘆了口氣,“其實我和你無冤無仇,你還助我上了霜海,我本不想殺你,這才特意將你支開,可你偏偏這么聰明又這么不聰明,既然看出來了,你繼續裝作不知道,在這待著,待我處理完了其他人,自然會留你一命——怎么偏偏要戳穿我呢?” 安無雪冷笑一聲。 “我若是不戳穿你,你進去之后要干什么?” “云舟,你和我說過,當年你帶著他們下山,照水城繁華迷人眼,師弟師妹們吵著鬧著要花燈,你花了靈石,為了哄他們開心,掃了一個月的山門臺階。滅門當日,云皖他們根本不是幸免于難吧?是你心軟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將他們留在這里,留他們一命?!?/br> “可是剛剛,你怕他們說出云劍門根本沒有給落月峰送過爐鼎這件事,又要回去殺了他們?!?/br> “這話說的。我先前若不是昏了頭心軟,如今怎么會需要多此一舉呢?” 云舟倏地眸光一沉,“你在拖延時間等謝春華抽身過來?”他目光落在安無雪腰間的靈囊之上,見安無雪居然死死抓著靈囊,“養魂樹精還在你身上?” 安無雪驟然明了:“你做這一切,就是為了這天上地下只此一個的神魂至寶?!?/br> “把它給我!” “憑什么?” “你我都是有秘密的人。宿雪,我們這一路朝夕相對,你看得出來我的問題,我就看不出來你有問題嗎?”云舟攤手,“我殺了你也照樣可以搶走養魂樹精,你不如主動給我,我不追究你的異常之處,放你離開,我們皆大歡喜?!?/br> “好?!彼饝酶裢馑?,作勢就要打開靈囊。 云舟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下一瞬—— 藏于靈囊中的靈劍出鞘,直沖云舟命門而去??! 對方根本沒想到他竟然敢以辟谷期的修為直擊渡劫期高手的命門,猝不及防間,本能地迅速后退幾步,側身避開劍鋒,徒手抓向劍鋒。 可安無雪卻沒有追擊,反而反手收劍后撤至云堯身前,直接將劍尖抵在云堯眉心之處。 他喘著氣:“哪怕是這種時候,這具傀儡身上都一塵不染——你師兄對你很重要吧?” 云舟面色一黑,重重道:“我看你是找死?。?!” 渡劫威壓倏地壓下。 安無雪猛地被逼出一口鮮血,執劍之手一抖。 云舟掌心靈力翻涌,眨眼功夫便直沖安無雪而來! 剎那間—— 春華自天穹落下,劍身未附一絲靈力,僅以冷刃劈開靈力,如雷霆般降下,頃刻間戳散了云舟的攻勢! 男人一襲白衣,衣冠齊整地踏空而下,指尖一動,春華再次拔地而起歸入劍鞘,飛回謝折風手中。 謝折風剛剛落地,高天之上,一枚四分五裂的銅鏡筆直落下,鏡妖哀嚎不斷,像是疼到失了神志。 那鏡子剛墜下,鏡妖的聲音便徹底散了。 云舟面色微震,就連安無雪都神情一變。 ——謝折風不僅斬殺了鏡妖,還將這鏡妖裂魂分尸了! 云舟被謝折風攔住,仍然死死盯著安無雪手中指著云堯的劍,話卻是對謝折風說的:“堂堂仙修第一大宗的弟子,居然也會干出裂魂分尸這般殘忍之事?” 安無雪:“……” 雖然他也沒想到。 但是這話聽得怪別扭的。畢竟他也干過。 謝折風坦蕩道:“它千刀萬剮不足惜?!?/br> “哦?那我呢?” “我還有事要問你,問完之后,你和它自然是一樣的?!?/br> 云舟大笑道:“謝道友好大的口氣!你不過渡劫期,能不能走出此地還是兩說?!?/br> 安無雪:“……” 他比誰都清楚大局已定,此事已經算是終了,他收了劍,垂眸看著雙目緊閉的云堯。 這是一具傀儡,算不得真正的云堯。 可剛才動用靈力湊近之時,他似是感受到云堯身上還有一縷殘魂。 云舟此時并沒有再控制這具身體,那這里面的殘魂極有可能就是云堯的殘魂。 云舟廢那么大力氣和危險潛入出寒仙尊坐鎮的落月峰,設計了云劍門滅門一事,是為了搶神魂至寶養魂樹精。 難道說……云舟要養的神魂,就是云堯的殘魂? 他收起靈劍,拿出了放著養魂樹精的靈囊——這確實一直都在他身上,謝折風沒有拿回去過。 謝折風察覺到他的動作,眉梢微動,并沒有阻止他。 云舟被謝折風攔在另一邊,驟然變了臉色,急促道:“你要干什么?我師兄他不過一縷殘魂,這一切都是我做的,與他無關!” 安無雪不言。 他沒想做什么。 他只是想用養魂樹精照一照云堯的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