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他擔心謝折風留下來,又說:“我剛到落月峰,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沒想到仙尊今晚會來,還沒什么準備。所以……” 謝折風又沒說話,不知信了沒有。 這人從前就是這樣——這一點倒是一直沒變。 “嗚嗚……” 困困用頭頂了頂他的手臂。 謝折風這才說:“它很喜歡你?!?/br> “也許是我和它投緣?!?/br> 他說到“投緣”二字之時,謝折風的眼神似是閃動了一下。 這人嗓音很低很低,不像是說給他聽,反倒像是說給自己聽:“我留你,本是有些猶豫的?!?/br> 什么意思? 謝折風頓了頓,說:“罷了?!?/br> 安無雪:“……” 這人說話沒頭沒尾說完,便起身抱起困困,只對他道:“你睡吧?!?/br> 他剛剛還在盼著謝折風走,此刻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趕忙喊道:“仙尊留步!” 他不確定能不能喊住對方。 謝折風想走,沒人能留得住。 可是謝折風居然真的停下了腳步,稍稍側回頭看他,等待他的下文。 “此地在仙尊洞府旁,靈氣濃郁適合修煉,我知仙尊恩德,但我……”他放弱了語氣,“我于修煉一道一竅不通,修為低下,位卑人輕,實在是糟蹋了這種好地方。落月峰高手如云,必然有許多前輩高人在此往來,我有些惶恐,能否讓我換個僻靜偏遠的地方?” 這個地方實在是離謝折風太近了,掣肘太多,麻煩也多。 他也不想住在謝折風身側。 這事拖得越久越難提,還不如趁著現在一試。 不料謝折風頗為不解地望了他一眼:“此處是我指的,無人敢置喙。你有其他顧慮?” 他問的偏偏是安無雪不敢答的問題。 安無雪只能反駁:“不是……只是——” “那便如此?!?/br> 話音未落,那人背影愈發拉遠,一個拂袖,屋門合上,擋住了霜風,也徹底擋住了安無雪的視線。 那兩盞裝著夜明珠的蓮花燈就這樣被留在了屋內。 夜明珠是火精煉制而成的,不刺眼,反倒驅散了屋內的冰寒。 倒是沒有之前那么冷了。 - 屋外。 謝折風抱著困困走了出去,在外頭合上屋門之后,又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困困在他懷里撲騰著,似乎還是想回去,嘟囔著:“嗚嗚……” 謝折風像是自言自語。 “難怪你放著靈氣濃郁的霜海不住,要夜半時分跑來這里找他?!?/br> 云劍門送來的宿雪畫像,和他的師兄雖然極為相似,但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一眼望去,不過只有一副相近的皮囊。 他把人留下,只是不忍宿雪頂著這張臉做他人爐鼎。 可山門前掀下帷帽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畫像的神韻只得十分之二三。 “他確實像師兄?!?/br> 困困在他懷中滾了滾。 近天霜霧與云海在夜色下纏綿,藏著落月峰尋不著的明月。 就是在這庭院之中。 千年以前,也有一個人站在這里,抬手落咒,敲響他洞府門前的魂鈴,傳話道:“師弟住得離我這般遠,每回找你都麻煩。要不我在你的葬霜海旁尋個寶地,把我的洞府搬過來,如何?” “……” “不行就算了?!?/br> “……” “真的不行嗎?” “……” 如若是那個人站在這里,必然不會和他說“能否讓我換個僻靜偏遠的地方”這樣的話。 謝折風低頭,看了一眼困困。 “我知道你也想他了。但他再像……” 男人的聲音隱沒于長夜之中,越來越低。 “……也終歸不是?!?/br> - 屋內。 安無雪保持著剛才的動作沉默了半晌,這才松開靈囊,輕攏寢衣,再度躺下。 但沒了困困的幫助,又被謝折風擾了清凈,他已經睡不下去了。 他睜著眼,望著屋角那謝折風隨手留下的蓮花燈,心下愈發清明。 他從前心心念念都是謝折風,最終什么都得不到。如今反而想離開落月峰了,卻寸步難行。 從前他想同謝折風比鄰而居,對方一句應答都不給他。如今不想住在這人身側了,卻又偏偏還是得不到那人的應答。 前世求之而不得之物,現下近在眼前,他卻惶惶不愿沾身。 他先前還在想,是不是冥冥天意刻意為難他,給了他新生,卻又讓他處于眼下進退兩難的境地。 如今看來,也許是天意對他最后的憐憫,讓他親眼看到了如今的修真界、落月峰。 仙禍之亂的千年之后,四海雖仍有濁氣作祟,卻不再尸橫遍野。 落月峰恢弘而威嚴,依舊是那個代代出仙尊的第一大宗。 謝折風作為當世唯一登仙之人,劍出而眾生俯首。 兩界欣榮,四海清平。 唯有他。 唯有落月峰首座安無雪,愧對落月峰萬年清譽,罪行累累,遭眾修圍殺,逃至山門緊閉的落月峰下不得而進,隕落于千年前的仙禍末期。 罪有應得,死無全尸。 第4章 月垂西穹。 落月峰萬千山巒,靈氣濃郁,入夜之時山巒之巔云霧繚繞,月色藏于層云,千萬年而夜不見月——因此名為“落月”。 唯一能掛上月色之地,只有漂浮于云端之上的葬霜海。 霜海入口處的長松上,掛著一枚暗色魂鈴。 魂鈴之前,一個身著朱色法袍、玉冠束發的男子站在長松之下。 這人指尖微動,輕輕戳著這連接著謝折風神識的魂鈴。 魂鈴一晃一晃,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直至謝折風抱著困困凌空落下,這才打破了靜謐。 朱袍修士頭也沒回,只是繼續一下一下地戳著魂鈴,說:“仙尊好雅興,人都不在洞府中,待客的魂鈴居然還掛在洞府門口。我在這敲了不知多久,仙尊的神魂聽得不煩嗎?” 謝折風徑直走過了他,將困困放下。 困困似乎不太喜歡這人,瞥了一眼這朱袍男子,直接“咻”的一聲鉆進了松林之中,不見蹤影。 謝折風這才不咸不淡地回道:“這枚魂鈴只認烙印過的神魂,你敲不響它?!?/br> 那人:“……合著我剛才白敲了那么久?那你這魂鈴是留給誰——” 他兀自停了下來。 魂鈴上頭的紋路已經格外暗淡,磨損不少,起碼在此處懸掛了成百上千年。 千年前…… 那人喃喃道:“這是無雪烙印過的魂鈴?” 他一愣,戲謔的表情一掃殆盡,抬手又想去碰那魂鈴。 可指尖還未碰上,朱袍男子的手便倏地被一層厚厚的霜雪凍??! 那霜雪帶著長生仙的靈力,格外兇悍,他猛地一驚,趕忙收回手,催動全身靈力這才去了寒氣。 他面色沉沉地看向謝折風,謝折風面無表情地立于一旁,一言不發。 他脫口而出:“唯一能敲響這枚魂鈴的人已經不在了,仙尊這樣惺惺作態干什么?” 謝折風目光一沉。 這目光已經帶上了一點殺意,那人嗓音一滯,知自己不是謝折風的對手,只好深吸口氣,話鋒偏轉道:“言歸正傳,你今日傳信于我,是不是和白日里魔刀那件事情有關?我來的時候就打聽了一些。聽說有人將沾染濁氣的魔刀帶進門派,結果舉派損傷大半?” 謝折風微微頷首:“魔刀源于一個秘境,秘境里多半有濁氣?!?/br> “又是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濁氣之地?你是想讓我去查一下魔刀之上的濁氣之源?真是奇了,這些年來和神魂、濁氣有關的事情,你哪件事不是親力親為,怎么現下主動交給我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