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謝折風是他上輩子的執念。 可這執念在出寒劍光落下的那一刻,被謝折風斬了個干干凈凈。 他不想再見到謝折風了。 謝折風是如今的當世第一人,他自然不可能到謝折風跟前送死,不論如何,安無雪只愿先離開此地。 他昨夜編了個要去凡間采買的借口,讓云舟云堯去借了一艘靈舟,等夜禁解除,落月山門可隨意通行之時帶他出去。 安無雪翻身下床,潦草地披上外袍,戴上昨夜準備好的隔絕神識的帷帽,快步走至門前,拉開房門。 云舟在外面已經喊他喊的不耐煩了,正抬腳打算破門而入。 門恰好打開,云舟一個沒站穩,“哎喲”一聲往前撲來。 安無雪立刻側開身。 云舟沒想到安無雪不接住他,手忙腳亂地喚出靈劍,穩住身形,怒道:“宿雪你——??!” 云堯在后頭勸道:“師弟,動怒于修行不佳?!?/br> 安無雪上輩子大半生都在做落月弟子眼中臨危不亂挽大廈之將傾的首座,隕落之后又昏昏沉沉地過了眨眼千年,許久沒見到這樣的少年意氣。 他笑出聲道:“下盤不穩,平日練劍,不能只練劍法,也該多練身法?!?/br> 說完他便走出門去。 靈舟停泊在前方,他不愿耽擱,率先踏上靈舟。 云舟在門前撓了撓頭:“你說的好像也有道理……”他一頓,“不對,你怎么看得出來我不怎么練身法?” 安無雪頭也沒回:“猜的?!?/br> 云舟又想說什么,云堯卻拉著他,隨著安無雪上了靈舟。 兩人一同以靈力催動靈舟之時,云舟打量了安無雪一眼:“誒?你戴著帷帽干什么?這兩個月你天天待在屋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好不容易出趟門,怎么還遮臉???” 他出了山門就不打算回來了,戴帷帽自然是為了不惹人注意。 真話說不得,他隨意搪塞了個理由:“日頭大,怕曬?!?/br> “怎么可能?這里又不是凡世間,哪有修士怕日頭大的?” “有,我?!?/br> “……” 云舟憋紅了臉,正想反擊,云堯卻攔住了他,道:“云舟師弟,落月峰是修真界第一大宗,規矩森嚴,靈舟是我們借的,到了時辰是一定要還回去的,我們別耽擱時間了?!?/br> 兩人一同催動法訣,帶著安無雪朝著落月峰山門而去。 安無雪坐在靈舟之中,算著時辰,只希望不要節外生枝。 正當他尋思靈舟應當快飛出落月山門之時,靈舟卻突然停了下來,緩緩落地。 怎么回事? 不是快要出去了嗎? 他眉頭一皺,趕忙掀開簾子下了靈舟。 云舟詫道:“怎么這么多人?” 云堯轉過頭來剛想和他說點什么,一個穿著落月弟子服的弟子便凌空掠步至他們面前,說:“山門此時不通,玄方師叔在辦事?!?/br> 玄方……? 安無雪往前望去,原來,山門前烏泱泱地堵著一群衣著樣式十分相像的修士。 那群修士面前,幾個落月年輕弟子簇擁著一個男子。 安無雪一愣——他認得那個人。 當年,他和謝折風的師尊南鶴仙尊隕落,落月峰高手折損大半,又位居洞天福地,靈寶眾多,兩界不少大宗虎視眈眈。 他持劍立于此地,擋著無數修士,手中長劍浸滿鮮血,跟前是被他誅滅的修士尸體。修士被他以萬道劍光粉碎魂魄,僅剩殘魂釘于山門之上,嚎叫不止,以此殺雞儆猴,敲山震虎。 那些人說他戾氣過重,必遭反噬,不得好死。 他不以為意。 來犯的修士倉惶退去,落月峰的小弟子們井然有序地上前收拾滿地狼藉。 被他粉碎神魂的那個修士死狀凄慘,尸體就躺在他腳下,小弟子們紛紛不敢上前,唯有一人神色堅決地行至他的面前,收拾了那修士尸體。 他轉身正待離去,那小弟子卻鼓起勇氣喊住了他:“首座師兄!” 他回身,稍稍蹲下與小弟子平視,溫聲道:“何事?可是不曾見血,怕了?” 辟谷期的小弟子對他說:“首座師兄莫要聽那些人胡說,我……我拜入山門之時就聽說過師兄天道金身,玲瓏玉骨,百載渡劫,封魔無數,戰功赫赫,往后必然高坐云巔,怎么可能不得好死?” 安無雪用巾帕擦干小弟子手上的污血,這才站直了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弟子憧憬地抬頭,迫不及待道:“玄方!還望首座師兄能記得我!” 安無雪記下了。 后來兩界修士圍殺他之時,什么修為的修士都有。他似是在人群中看到了玄方。 千年如湍水,他這個首座尸骨無存,當年的辟谷期小弟子,都已經當得起一聲“師叔”了。 安無雪低笑一聲。 當時那些人咒他不得好死,他沒當回事,只覺得他畢生所珍所重三事——親朋,宗門,師弟皆在,碎尸萬段于他都不過眨眼一瞬。 可如今看來,那一句“不得好死”,才是一語成讖。 這時,他聽到玄方和那群修士說:“仙尊即刻歸來,諸位稍等片刻?!?/br> 什么? 安無雪猛然回神——謝折風要回來了? 安無雪盼著那群修士先行讓開,可那群修士中領頭的卻領著弟子堵在那,焦急道:“我們已經在落月峰外等了好幾天,實在是等不下去了。玄峰主,我等宗門里藏了魔器,不如還是派一位渡劫期高手速速前去相助吧……” 玄方平靜道:“此事需仙尊親自定奪,宗門規矩便是如此?!?/br> 領頭的無話可說,可那群修士當中,有人不忿,小聲道:“落月峰也不是多恪守規矩的地方啊,千年前不還出了個濫殺無辜的首座——” “噤聲!”領頭的呵斥道。 落月峰歷代首座皆是威名赫赫,最終聲名狼藉的,只有安無雪一人。 玄方漠然地聽著那人所言,對方中傷落月峰,他也無動于衷??僧斈侨颂岬健笆鬃倍謺r,他卻突然偏了偏頭,盯著那人看了一會,眸光幽深:“噤聲干什么,想說什么就說完?!?/br> 那人立時打了個冷顫,只覺自己怕是犯了大忌,反倒不敢說話了。 安無雪也是微訝——玄方突然這么大脾氣干什么? 一片死寂中,玄方陡然執劍而起,劍氣涌動,朝著剛才開口的那個修士橫掃而去,猛地將人掃到了后方山壁之上! 那人落地便是一口鮮血。 其余眾人臉色煞白。 玄方冷笑道:“說不完就別說了?!?/br> 安無雪嘆了口氣。 果然是因為他。 玄方如此憤慨,是覺得他給落月峰蒙羞了吧。 出言之人倒地不起,那人的同門趕忙上前把人扶起來,一群人亂作一團。 這些人一時半會是走不了了。 可是安無雪耽擱不起。 “欸!宿雪你干什么走過去?” 他回云舟道:“我去問問這位玄峰主,能否放行讓我們先行出去?!?/br> 他剛往前走了一段,驀地倉促剎住腳步。 與此同時。 混亂一片的修士當中,玄方身后,一個灰衣修士突然變了個模樣,雙眼赤紅,身周泛起黑氣。 灰衣修士迅速拔出靈劍,朝著玄方而去,下手格外狠厲! 落月弟子驚道:“是魔修!玄方師叔小心!” ——這群人中居然藏有魔修??! 玄方卻沒動。 情急之中,安無雪還當自己修為不減。 他瞬時不動聲色地結了個封魔驅濁的法印。 法印蓄勢待發之際,他周身靈力流動卻被晦澀經脈一阻。 他一滯。 他又忘了。 “安無雪”已經隕落在千年之前。 他早就不是落月峰首座了。 須臾之間。 他手中剛剛泛起的微弱法印頃刻間被激蕩的靈力沖散。 低空飄下冰霜,雪片吻上眾人的肩發。 灼灼烈日之下,不知何處卷來了凜冽冷風。 薄薄銀霜自四方而來,傾蓋而下。 山門兩側昂首的仙鶴石雕瞬間覆上一層寒冰。 這冰寒靈力…… 安無雪心下一跳,趕忙收手回身,快步踏于山門后的高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