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
這得是貪了多少錢啊。 李長安在內侍的指引下來到勤政樓,第一次踏入了勤政殿。 這里是李隆基平日正式接待大臣的地方,與平日李隆基經常待的側殿不同,勤政殿正殿十分肅穆。 “兒拜見父皇?!崩铋L安見禮。 李隆基身穿冕服,高坐在御座上,從上往下打量著自己的這個女兒。 在李隆基關于這個女兒為數不多的記憶里,李長安給他的印象都是“乖巧”“懂事”。 卻沒有想到她竟然還有這樣的軍事才能。 多么年少啊。李隆基有點唏噓,曾幾何時,他也是如此年少有為。 可惜他已經不復當年了。想到這,李隆基再看著李長安,心中便涌現了一股復雜的情感。 “起吧?!崩盥』?。 李長安站起來抬起了頭,李隆基若有所思的把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陣。 這張臉真眼熟啊,像……武惠妃。 “快過年了,你正好也留在長安過年?!崩盥』霐D出來一些父女情深的話。 可努力了一陣,面對著青春正茂的女兒實在擠不出來什么關心之言。 甚至李隆基自帶的祖母雷達、姑母雷達、堂姐雷達……在瘋狂作響。 不過李隆基把這種感覺歸結為了生疏。覺得是因為自己兒女太多,他顧不上這個幼女,父女感情生疏了才會讓他焦躁。 “你先回公主府吧?!崩盥』置銖妴柫藥拙鋺鹗孪嚓P,隨后就迫不及待打發了李長安。 這個女兒看著真是礙眼啊。 李長安也十分痛快離開了興慶宮,本來就是相看兩厭,她這次回來已經做好了李隆基針對她的準備。 十王宅百孫院,所有的皇子皇孫都被關在長安城中哪也去不了,李隆基的親情,幾乎就是不存在的東西,得拿著顯微鏡去找。 一時半會也離不開長安城,李長安干脆就在公主府老實住了下來。 日日走親訪友,今天拜訪王維,聽王維彈琴,明天拜訪杜甫,把已經瘦了一圈的杜子美塞胖些…… 她一直沒有見李林甫,只從李騰空嘴里聽說了李林甫已經昏一天醒一天了。 中間李明錦還帶著韋柔也回到了長安城。 九月中旬。 李林甫終于又精神了起來,他忽然要見他的所有子女,把所有兒子和女兒一一看過之后,李林甫問李岫和李騰空。 “壽安公主回來了?” 李騰空含著淚點點頭。 “楊國忠走了?” 李岫應了一聲:“他月前就離開了長安城?!?/br> “收到安祿山的信了嗎?” 李岫不說話了。 李林甫嘆了一聲:“罷了?!?/br> “把窗子打開?!崩盍指β曇粑⑷醯?。 屋內整日點著蠟燭,窗子不敢打開怕漏了風進來吹著了他,他已經許多日沒有見到日光了。 李岫把窗戶打開了。 “阿爺,窗戶開了?!?/br> 李岫回頭,卻沒有再聽到聲音。 “阿爺?阿爺?”李岫連著喚了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 李騰空雙膝一軟,膝行到李林甫床邊,顫顫巍巍伸出手摸上了李林甫的脈搏。 隨后崩潰放聲大哭。 李岫腦袋一嗡,撲倒了李林甫床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也崩潰大哭。 “耶耶”耶耶是孩童喚父親的親昵稱呼,自從懂事后,李岫便再也沒喚過耶耶,如今再喊一聲耶耶,他的父親卻已經聽不到了。 沒有鼻息,脈搏也停了,這已經是一具尸體了。 李林甫死了。 沒有什么轟轟烈烈,死的平平淡淡。 右相府中響起了連綿的哭聲,不多會,與右相府只有兩條街間隔的酒肆里響起了笑聲。 第211章 李長安在一個時辰之后就知道了李林甫的死訊。 她心里沒什么感覺。 她對李林甫動過手,那是為了百姓,她沒有任何心理壓力,jian臣就是禍害。她也和李林甫結過盟,那是一場權力的交易,不牽扯一絲一毫的真情實感。 李林甫一定也在背后查過她,可能也曾經想給她添點麻煩,可不知道為何最終還是沒動手,或許是沒來得及,也或許是有更要緊的敵人。 所以李長安回到長安城以后也沒有特意去見李林甫一面。本來李長安是想著從李林甫留下的黨羽里面挑挑揀揀,看看能不能挑出一些值得她發出跳槽邀請的人才。 結果不盡如她意。 能跟李林甫混這么多年的人,跟他都是一丘之貉,加上李林甫從楊國忠背叛他之后就又加大了黨羽篩選力度,總歸他的黨羽里面沒有一個值得李長安發出跳槽邀請的人才。 偶爾有幾個能力看著還可以,但是都有欺壓百姓無故害人性命的前科,在李長安看來個個死有余辜。 李隆基的朝廷已經成了這世間最骯臟的大泥潭,有能力的正直官員大多都被排擠到了地方,剩下的官員要么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和jian臣同流合污混日子的官員,要么就是依附李林甫或者楊國忠的jian佞,李林甫容不下正義,楊國忠也容不下正義,就連李隆基也容不下敢直言勸諫的正義之臣。 李隆基也很快就收到了李林甫的死訊。 他愣了愣,盯著面前赤黃色的紗簾,不知在想什么。 嘆息、哀傷、悲切……最后定格在了恐懼上。 李隆基害怕了,他怕自己也快要死了。李林甫和他年紀差不多,平日也是養尊處優,怎么忽然就死了呢? 一場病就能把位高權重的右相拖死。 捫心自問,到了右相這個地位,李林甫能掌握的東西已經和他差不多了,他能享受的靈藥,李林甫也不是尋不到,他能找到的大夫,李林甫也能找到,可百年的靈芝千年的人參當飯吃著也沒能治好李林甫的病。 李林甫還是死了。 李隆基一想到自己也可能因為一場莫須有的病癥便病死,就覺得畏懼。昔日他面對自己的祖母,也是這般畏懼,可自從則天皇帝退位以后,李隆基已經有幾十年沒有過這樣的畏懼了。如今面對擺在眼前的死亡,李隆基又有了這樣的畏懼。 他得養尊處優,好好享受,萬萬不能再cao勞國事了,李林甫這個病說不準就是累出來的。 李隆基猛然回過神,立刻吩咐:“派人快馬加鞭去把楊國忠叫回來,速去?!?/br> 頓了頓,又嘆息一聲道:“林甫為朕,為大唐嘔心瀝血數十年,追贈太尉、揚州大都督,加班劍武士、西園秘器吧?!?/br> 到底君臣一場,他也該給為他盡心竭力大半生的老臣一個體面。 第二日,李林甫病故的消息便已經傳遍了長安城。 李長安也來了李府,卻沒有入內,只是站在不遠處看著披麻戴孝的李林甫后人各個面帶悲切進進出出。 李府內的哭聲震天,李長安看到了李騰空,她也穿著一身麻衣,短短數日,李騰空又瘦了一圈,背薄的像一張紙。 今早下了一場細密的秋雨,如今雨停了,在日光下青石板升騰起陣陣霧氣,這條無名小街像一條涇渭分明的分割線。 街西是李林甫的宅院,白布黑紗,來來往往的孝子賢孫各個披麻戴孝,哭的肝腸寸斷。 街東則是成行的煙柳,柳下已經站了許多人。李長安看到了韋柔和李明錦,她們和一個面帶白紗的白衣女子站在一起。 李長安走到了李明錦身邊,走進了李長安才看清這個女子身上穿的不是白裙,而是麻衣,披麻戴孝。 李明錦扯著李長安往一邊走了幾步,避開了韋柔和麻衣女子,才壓低聲音解釋。 “這是杜二娘?!?/br> 李長安知道了這是誰。先前的太子良娣,幾年前王忠嗣案聲勢浩大,李林甫為了攀扯上太子李亨,順勢誣告光祿大夫杜如鄰謀逆,杜如鄰正是太子良娣的父親,李亨為了避禍,立刻和杜二娘和離撇清了自己。 李亨避開了一劫,杜二娘的父母、胞姐胞弟,一日盡數橫死大理寺獄中。 如今算起來她還未出孝期。 過了一陣,李長安又看到了杜甫。 身著粗布衣的杜甫夾雜在一群同樣郁郁不得志的落魄文人之中,面上難得浮現了幾分喜色,他手里提著酒囊,身上的衣服都洗出了線頭,面上卻依然不卑不亢。 “jian賊終于死了,野無遺賢,害的咱們有志……” “便佞陰柔,哥奴好死!” 這群落魄文人各個拍手稱快,談笑之間只有痛快。他們幾乎都是留滯長安城考科舉的落榜文人,有些如杜甫一般,不甘心回鄉,選擇留在長安城內找機會,有些則是科舉落榜后連回鄉的路錢都湊不出來,只能被迫留在長安城。 這些落魄文人,本就是平日罵jian佞的主力,如今jian臣之首李林甫死了,他們只恨不得能多生出一雙手來拍手稱快。 這群落魄文人對著李林甫府的大門指指點點一陣,腰間系著的酒囊破舊絲毫不影響他們高聲議論國事。 忽然有人提議遇此喜事當浮一大白,于是這群人便一拍即合,三五成群往南去了,應當是去尋酒肆了。 還有很多輛馬車來來往往,李林甫為了方便他辦公,府邸位置靠近眾多官署,不少先前曾被他打壓過的官員也都坐著馬車過來幸災樂禍一番。 李長安還看到了太子李亨,他騎著馬在街角站了許久,嘴角幾乎要揚到了天上,他也看到了韋柔和杜二娘,卻不好意思上前搭話。韋柔和杜二娘自然也看到了李亨,卻沒有一個人搭理他。 過了一會,李長安轉身離開了此處。 日頭徹底出來了,青石板上那些殘余的雨水也已經被日光曬作了霧氣,隱沒不見。 酒肆中熱鬧非凡,觥籌交錯。 東市已經許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幾乎處處都在談論著李林甫的死,時不時就會從一處傳來笑聲,而后引起連片的笑聲。 往日不敢說的話如今都敢說了,李長安一路上聽了滿耳朵的國事,關于李林甫多么罪無可恕,長安城的百姓過得多么糟糕。 更多的則是討論誰會被任為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