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安祿山肥碩的身軀坐在專門為他打造的大椅上,呼著氣:“她不是和王忠嗣一向交好嗎,王忠嗣必定已經告訴了她咱們要造反的事情?!?/br> “這可如何是好?倘若壽安公主向那個昏君揭發咱們,咱們豈不是就要死無葬身之地?”安慶緒焦急道。 “無礙?!卑驳撋嚼湫?,“王忠嗣就是那殺雞儆猴的那只雞,先前的軍中第一人都被咱們搞下去了,剩下的這些人縱然知道我要造反,也不敢告訴圣人,縱然他們說了,圣人也不會信?!?/br> 他在范陽造反的動靜并不小,私自冶煉兵器,儲備糧草,修建雄武城,這些事情根本瞞不住,那些聰明人無非是等著旁人先出頭罷了。 王忠嗣倒是忠心耿耿,甘愿做那只出頭鳥,向李隆基揭發他造反,可惜那老頭昏庸無能,不信王忠嗣狀告他造反,反而相信他狀告王忠嗣造反……昔日掌握大唐半數兵馬的四鎮節度使都落到了殘廢才能保住一條小命的下場,出頭鳥這么慘,剩下那些觀望之人自然不敢再出頭了。 如今各個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呢,誰能保證自己向皇帝揭發他造反之后不會成為第二個被罷官免職還落了個殘疾的王忠嗣? 安祿山一想,心中被李長安氣出來的那股堵塞之氣都順了下去。 他真得謝謝李隆基啊,倘若不是李隆基親自出手料理了對大唐忠心耿耿的王忠嗣,替他殺雞儆猴,他如今行事也不能如此順利。 “放心吧,這個壽安公主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看到王忠嗣的下場之后都知道兔死狐悲?!卑驳撋讲[了瞇眼睛。 “她若是想要揭發我,在長安城的時候早就揭發了,也不會千里迢迢的到邊關來?!?/br> 安慶緒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不是為了來找阿爺謀反的證據,那這個壽安公主為何要到朔方去?” 安祿山又沉下了臉,冷冷道:“說不準是想代替王忠嗣看著咱們?!?/br> “就憑她?”安慶緒笑了,“她莫非以為阿爺忌憚王忠嗣就代表阿爺好欺負不成?” 安祿山表情也松了松,面上露出了笑意。 他是比不上王忠嗣,可也不是草包,如今也只是覺得李長安惡心他,怕倒是不至于。 他都野心勃勃要宰了圣人奪李唐的皇位了,又豈會怕一個小小公主。 “你派誰去打發的那個小丫頭?”安祿山心氣順了,表情也平和了下來。 安慶緒回復道:“兒派了薛嵩去?!?/br> 安祿山贊同點點頭:“薛嵩聰慧穩重,不會被那個心機深沉的小丫頭套出話,是個適合人選?!?/br> “阿史那阿布思那邊呢?可有什么動靜?”安祿山很快就把李長安這事拋到了腦后,他最在意的事情還是謀反。 安慶緒低頭道:“還是老樣子,死攥著他那幾個部落的精兵不肯撒手?!?/br> 安祿山冷笑兩聲:“那是他的命根子,自然舍不得放手了。無礙,我已經想好了法子把那些騎兵奪過來?!?/br> 阿史那是個顯赫的姓氏,從南北朝時候開始,阿史那家族就世代沿襲突厥大可汗位子。唐初時候的頡利可汗就出身阿史那,趁著唐初天下初定時候打到了長安腳下,逼的當時剛剛即位不久的太宗皇帝親自殺白馬立下渭水之盟。 只是他的運氣不太好遇上了太宗皇帝,沒幾年就被擅長發育且記仇的太宗皇帝派人生擒到了長安,從此東突厥就開始漸漸衰弱。 天寶初年,阿史那阿布思帶領數個部落歸屬大唐,李隆基很高興,讓他做了大唐的將軍,帶領九姓部落。 只是懷璧其罪,阿布思離長安太遠了,又離安祿山太近了。安祿山想要造反必須有足夠強大的軍隊,阿布思手下這些精兵就被安祿山盯上了。 安祿山靠著椅背,一雙小眼睛中精光閃爍。 他得再“孝順孝順”圣人啊,不能讓圣人忘了胡兒。胡兒才是圣人最信任的胡將,圣人一定愿意讓胡兒接手阿布思的部落。 “把庫房單子拿過來?!毖︶詭е畬巵淼搅藥旆?,他趾高氣揚對著司吏道。 司吏認識薛嵩,不敢怠慢,立刻就把冊子呈了上來。 薛嵩道:“節度使命令我帶著遠道而來的客人來選一些禮物?!?/br> 翻著冊子,薛嵩視線迅速在一堆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屏風首飾上掠了過去。 鶴首瑪瑙杯,中看不中用,不拿。 八棱三彩瓷瓶,中看不中用,不拿。 鎏金牡丹花紋金囊,中看不中用,翻過去。 薛嵩看著一頁久久未動,樊寧意會,主動開口道:“我一路趕過來,騎著的戰馬勞累,我看節度使這匹烏孫寶馬不錯?!?/br> “把這匹烏孫馬牽出來?!毖︶钥聪蛩纠?,司吏欲言又止,心想這匹寶馬是下面人獻給節度使的寶馬,節度使都還沒騎過,給別人是不是有些可惜。 可被薛嵩瞪了一眼之后也只能訕訕命人把寶馬牽出來。 薛嵩接著翻冊子,翻到一頁時候又停了下來。 樊寧接著開口:“我家公主喜歡書法,這幅王羲之的真跡……” “給她拿上?!毖︶缘?,嘀咕了一句,“果然小家子氣,愛這些東西……” 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司吏耳中。 安祿山不愛這些,他手下的將領也都是些只知道行軍打仗之輩,對他們來講王羲之的真跡還比不上一百兩金子珍貴。 司吏也知道自家節度使和這些將軍都是些什么貨色,可他是個讀書人啊,聽到薛嵩一句話就把王羲之的真跡送人了,司吏心都疼的滴血。 最終零零總總拿了七八件寶物,薛嵩又給添上了一千兩金子,這才把樊寧送走。 薛嵩十分認真,一直盡職盡責跟著樊寧,都不許她在范陽城內亂逛,直到親自把樊寧送出城外二十里才罷休。 薛嵩掛著一臉虛偽的笑容:“本將軍便不多送樊娘子了?!?/br> 樊寧也冷淡點點頭。 似乎是為了故意給樊寧一個難堪,薛嵩就這么在樊寧面前翻身上馬,還故意擦著樊寧騎馬而過,搖曳的馬尾打在樊寧肩膀上,在她淺青色的胡服上落下了幾條臟臟的痕跡。 樊寧微微皺眉,直到薛嵩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上,跟著樊寧一起出使范陽的士卒才“呸”了一句。 “他們真是太過分了?!?/br> 樊寧攥緊了方才馬匹擦肩而過時落入她手中的一顆還帶著她長兄體溫的蠟丸。 薛嵩是薛家這一輩年紀最大的男子,隨父姓,樊寧則是薛家這一輩年紀最小的女子,隨祖母樊梨花姓。 沒人知道樊寧和薛家有關系,就連李長安身邊人也只知道樊寧和壽安公主是一同長大的青梅,而不知道樊寧的具體出身。 薛家姓薛,樊寧姓樊。 “回去?!?/br> 下午,安祿山終于處理完了糟心事,心思一動,想起來前兩日下面進貢給他的那匹千里寶馬了。 寶馬對將軍,便猶如美人對君王,沒有哪個將領能抵抗寶馬的誘惑。 安祿山雖說身子越發沉重,可他愛寶馬的心卻沒變過。 總歸騎一圈遛遛彎還是可以的。 安祿山便來了馬廄,左看一圈,右看一圈,皺眉。 再來回看一圈。 嗯?我的寶馬呢? 安祿山傳喚馬夫:“本將軍前兩日新得的那匹烏孫寶馬在何處?” “被……被一個女郎騎走了?!瘪R夫戰戰兢兢道,“司吏說節度使允許她騎走的?!?/br> 安祿山迅速找到了罪魁禍首。 肯定是那個城府深厚,臉皮又厚的壽安公主使節要走了他的寶馬。 安祿山的心都在滴血,隨便拿點東西打發她得了,怎么連真寶物都拿出來??? 落日前的節度使府邸后院傳來一聲怒氣沖沖的罵聲,驚起了一院子的飛鳥。 “天殺的李安娘,天殺的樊小娘!連本將軍的寶馬都偷,真是一點臉都不要了??!” 已經回稟完消息的薛嵩腳步一頓,下一刻若無其事往外走。 什么你的寶馬,那分明是我妹子的寶馬。 第190章 李長安這邊已經把人手搬到了勝州,也就是如今的榆林郡。 天寶元年,李隆基自詡自己的功勞能比得上堯舜,把州改成了郡,只是大唐建國百余年了,大部分人還是更習慣稱呼原來的州名。 樊寧回來復命,李長安對安祿山拒絕交人早有意料。 自從前兩年宮宴上,她讓安祿山吃了一回癟之后,安祿山便一直恨她恨的要死,怎么可能會讓她如愿。 何況安祿山還想要軍心,那些盜賊本就是安祿山手底下的士卒,倘若安祿山連幾個士卒都護不住,剩下那些將士也不會愿意追隨他。 李長安嘴角揚了揚。 不過本來她派樊寧去一趟的目的也不是問安祿山要人,而是問安祿山要話。 都是大唐的臣子,人在哪都一樣。 既然安祿山都先開口了,那她也就不和安祿山客氣了。 李長安已經輕車熟路了,她現在手下已經有了一個成熟的基層團隊,只需要她吩咐一聲這些被她從山南東道和洛陽抽調過來的人,便能完成她要做的事情,都不需要她自己再親自動手。 最先建起來的是磚窯。 要修建廠房就少不了磚瓦,磚窯技術含量低,需要的勞動人數多,原材料遍地都是,十分適合工業初期建設。 然后就是羊毛紡織廠,接近材料原產地,而且勞動力十分充足邊關多的是在戰場上死了男人的寡婦,加上北方寒冷,織出的羊毛衣也不愁沒有銷路。 一只羊身上只有一副羊皮,兩三張羊皮拼起來才能做一件羊皮襖子,羊皮襖子這才貴。羊毛衣的保暖效果雖不如羊皮襖子可勝在便宜,而且羊毛是可再生資源,綿羊一年可剪上三次毛,粗毛羊一年也能剪上兩回毛。 陳國生已經從隴右趕回了朔方,老爺子人老心不老,一手抓軍隊道德教育,一手還能抓生產,羊毛糅制步驟里面幾種軟化劑就是老爺子弄出來的。 一身羊毛衣賣一百個大錢,因著剛開始制作,產量還不高,所以價格要貴一些,但是比起天價的羊皮襖子這個價格對于普通百姓已經比較友好了,攢上幾個月的錢,便能給家里人一人添一身。 一件羊毛衣便能穿好幾年,到了冬天身上穿著羊毛衣躺在稻草堆里就能不至于被凍死。 解決完了衣,民以食為天,李長安開始琢磨著朔方管轄的這幾個州適合種什么。 然后微妙低頭拿著筆在“糧食自給自足計劃”后面畫了個叉號。 其他地方的小麥水稻還有粟米八九月份才豐收,朔方這地方已經“胡天八月即飛雪”了。 這還是趕上了大唐如今的溫暖氣候,若是處在小冰河期只會更冷。 還是老老實實種豆子和馬草發展畜牧業吧。倒是也可以種葡萄,葡萄不挑土地,沙礫多也能種葡萄,葡萄可以釀酒,葡萄美酒夜光杯在大唐名氣還是很高的。 最主要是葡萄酒省糧食,如今糧食還略微夠一些,能釀米酒,過幾年戰爭一起,糧食不夠了,米酒就有些奢侈了。不過大唐永遠都有有錢人,他們不會因為糧食變少就不喝酒。 李長安提筆寫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