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
頭箍又叫做“閻王閂”,是用熟鐵打的鐵頭箍,兩邊用生牛皮扯著,將這個鐵頭箍套在人頭上,衙役拉著牛皮繩子,一點點使勁,鐵頭箍就會勒緊犯人腦袋。 當然吉溫還不敢直接殺了王忠嗣,但是讓他痛一痛還是…… 刑室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躁動聲,吉溫剛詫異站起身想要斥責誰人敢在大理寺重地喧嘩,就看到了一個眉目間滿是怒色的女郎推開衙役阻攔的手闖了進來。 “你是……??!” 一聲哀嚎聲,吉溫詢問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李長安抬腿一腳踢在了胸口上,身體直接往后砸倒了桌椅,被一腳踢得眼前發黑,一口血吐了出來。 李長安憤怒之下一腳用了七成的力氣,若不是最后稍稍回來了一些理智,收回來一些力氣,這一腳就能把吉溫踢死了。 她練武數年,目的是上戰場殺敵,腳下的力氣不是吉溫一個文臣能承受起的。 吉溫哀嚎著捂著胸口,被小吏攙扶了起來。 “你是何人,竟敢擅自闖入大理寺重地還敢毆打大臣!”吉溫倒沒有貿然問罪,他跟在李林甫身邊這么多年也學會了看臉色,李長安光天化日之下敢闖進來毆打他,肯定有所依仗。 李長安緊緊抿著嘴唇,不顧沖進來的幾個侍衛,直接往前走了幾步。 錚! 冰冷的劍鋒架在了吉溫的頸側,只隔著一層皮膚就能割破吉溫的大動脈。 “吉寺丞!” 幾個小吏大驚失色,吉溫感受到架在自己脖側的冰涼劍鋒,已經嚇軟了腿。 “你……你……殺朝廷官員是死罪……”吉溫哆嗦道。 李長安冷冷道:“本公主殺你一個微末小官還不至于是死罪?!?/br> 吉溫哆嗦著腿,生怕李長安手中的劍一個拿不穩就送他去見閻王了。 更重要的是吉溫知道李長安說的沒錯,他掌握刑名,自然知道大唐還從未有過公主除了謀反之外被賜死的例子……就算李長安今日真殺了他,也頂多就是被削食邑或者被圣人不痛不癢罵兩句罷了。 “下官都是聽從圣人右相吩咐行事,公主威脅下官也無用?!奔獪孛銖娋S持著鎮定。 他不用猜也知道李長安為什么要毆打他。 畢竟王忠嗣還血淋淋掛在刑架上呢。 李長安眼睛直視著他,柔聲問:“哦?本宮剛從父皇那兒出來,怎么父皇只說將王忠嗣關押,沒說過要對他嚴刑拷打呢。莫非是右相命令你對王忠嗣嚴刑拷打?那本宮倒要去問問右相為何要對一品大員擅自用刑了?!?/br> 李隆基如今還沒有來得及處置王忠嗣,王忠嗣依然還是節度使。 吉溫啞口無言。 李林甫一向做事謹慎,他只是讓自己想辦法從王忠嗣嘴里套話,可對他一個酷吏說這話的意思不就是默許他動刑嗎? 可既然李林甫沒有直接命令他動刑,那這事他就不能推到李林甫身上。 “下官……下官……”吉溫兩腿哆嗦的更厲害了。 忽然,一道微弱的聲音從一側響起。 “壽安公主……” 李長安扭頭看向被掛在刑架上的王忠嗣,眼角已經泛紅了,她眨了眨眼,把眼淚逼了回去。 “阿兄?!崩铋L安輕聲喚了一聲。 王忠嗣勉強抬起頭,露出那張被血污蒙住看不出原來模樣的臉,或許因為長時間拷打又滴水未進,他的聲音已經沙啞得不能聽了。 “莫再為我……惹麻煩了……”王忠嗣勉強擠出一點笑容,無力道。 李長安緊緊咬住牙根,帶著殺意瞥了吉溫一眼,收劍入鞘,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王忠嗣身邊。 “阿兄?!崩铋L安卻說不出別的話,只能從袖中抽出匕首隔斷了捆著王忠嗣兩條胳膊的麻繩,將他放了下來,攙扶著他靠在刑架上。 王忠嗣無力看著李長安道:“你不該來看我,好端端惹了一身渾水?!?/br> “來都來了,阿兄再說這些也無用了?!崩铋L安低頭看著靠在她肩膀上的王忠嗣。 她看到了王忠嗣血淋淋的右胳膊,上面一條一條的鞭傷與燙傷已經覆蓋了整條胳膊,幾乎沒有一塊好rou了,鼻頭忽然一酸,抬手輕輕懸在王忠嗣右胳膊上空,卻不敢碰他,生怕弄疼了他。 “我記得這兒曾經有一道刀傷,阿兄告訴過我那是開元二十一年吐蕃入侵大唐,阿兄沖陣時被吐蕃敵將所傷?!?/br> 李長安哽咽道:“如今傷痕太多,那條刀傷已經找不到了……” 她勸過王忠嗣不要只謀國還要謀身,可王忠嗣到底還是把自己搭了進去。 將軍在戰場上沒受過的重傷,在牢獄中全都受了一遍。 “只是皮外傷?!蓖踔宜贸冻蹲旖?,想要伸手為李長安擦拭掉眼角的濕潤,卻連抬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長安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蹲著陪了王忠嗣一會,而后就站了起來,走到瑟瑟發抖縮在墻角的那一堆酷吏身前。 “你們的臉我記住了,名字我也會打聽?!崩铋L安眼睛還紅著,里面已經帶上了殺意。 她冷冷掃過這些人,眼神最后落在了吉溫臉上,輕聲道:“也許我沒法求父皇饒了阿兄,可事后本宮私下做點事情的本事還是有的?!?/br> 吉溫一顆心墜入了冰窖,他牙齒打著哆嗦,告訴自己有右相做靠山壽安公主也沒法怎么自己。 “本宮一向都認為右相是個聰明人,右相最擅長審時度勢。死人沒有價值,何必為了一個死人去得罪一個頗受寵愛的公主呢?本宮又沒辦法威脅他的相位?!?/br> 李長安對著吉溫露出了一個冷笑:“吉寺丞認為呢?本宮認為你做好該做的職務,看守好王忠嗣就行,沒有圣人旨意,濫用私刑就不必了吧?!?/br> 吉溫當然知道李林甫是個什么東西了,也知道李林甫絕對不會為了自己去招惹一個受寵公主,畢竟李林甫對付太子李亨一個就夠頭疼了。 面對李長安的威脅,吉溫心里恨恨,面上卻還只能堆滿微笑點頭應承。 一笑起來,他方才被李長安一腳踹到地上閃了的腰還在隱隱作痛…… 李長安離開大理寺后直奔公主府,換好了衣服后才仿佛查賬一般慢悠悠走進了東市她的一處店鋪后院。 李長安坐在書桌前埋頭勾畫了許久,一個雄壯的身影才從與這個院子相鄰的隔壁院子匆匆走了進來。 “公主!” 李長安抬起頭:“哥舒將軍,好久不見?!?/br> 哥舒翰氣喘吁吁拱拱手,面色焦急:“我向圣人請求以官職爵位為王將軍免罪,圣人沒答應我?!?/br> 哥舒翰極其重義氣,他認為自己深受王忠嗣看重,如今王忠嗣遇難,他一定要救王忠嗣才行。 “他……不用管他?!崩铋L安冷笑一聲,抬頭看向哥舒翰。 “人安排好了嗎?” 哥舒翰點頭道:“都安排好了,純正吐蕃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吐蕃勇士,整個部落一家老小都被我俘虜了,扣押在隴右大營中?!?/br> 李長安把她勾畫許久的輿圖遞給哥舒翰,冷靜道:“兩個時辰前,我剛去過一趟大理寺北獄,為了審問王忠嗣,大理寺將那一片的犯人都移走了,這是大體布防圖,王忠嗣的獄房位置我也早就打聽出來了?!?/br> “記住,吩咐他們一定確保要廢王忠嗣一條腿后再自刎,讓他再也上不了戰場?!崩铋L安冰冷道。 李長安想過劫獄,但是大理寺附近就是金吾衛官衙,她讓哥舒翰弄進長安的幾個人還沒那個本事劫獄。 王忠嗣也不能“死”,死了,這世上就再也沒有王忠嗣這個人了,王忠嗣也會被徹底定罪為謀逆,畏罪潛逃。 王忠嗣不會愿意茍且偷生,看到他家世代忠烈的名譽被毀掉,所以要救他,只能讓李隆基放過他。 她也需要王忠嗣就以王忠嗣這個身份堂堂正正活著,而不是改名換姓茍且偷生。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王忠嗣再也上不了戰場,減少李隆基對王忠嗣的忌憚。 哥舒翰嘆了口氣:“王將軍若是知道他再也沒法上陣殺敵,只怕寧可死了?!?/br> “可你還是找了死士?!崩铋L安看了哥舒翰一眼。 哥舒翰聳肩道:“臣心里王將軍的命還是要比王將軍的腿更重要一些?!?/br> 李長安平靜道:“是啊,人得先活著?!?/br> 得活著,才能親眼看到害他的人受到報應啊。 第163章 夜深人靜,已經到了宵禁時間,整座長安城除了平康坊與東市幾處歡樂之所內還點著燈外,整座長安城已經陷入了一片寂靜。 今夜風極大。 幾道穿著夜行衣的矯健身影順著墻角潛伏著,知道布防很順利就進了大理寺。 大理寺并非軍機重地,北獄更是只是關押犯人的地方,以前還有幾個衙役夜晚會巡視,如今犯人都被遷到了南獄,衙役們也跟著到了南獄,北獄只有幾個侍衛守著。 可惜金吾衛這幾年因為時日太平又離圣人重臣近,被太多權貴子弟當做上升的踏板了,早已不復開國時候太宗身邊金吾衛的本事。 幾道黑溜溜的身影順著高墻爬進了獄中,這幾個看守牢獄的金吾衛還在興高采烈談論平康坊中的美貌舞姬。 王忠嗣蜷縮在牢房一角,李長安離開后吉溫不敢再對他動刑,就命人將他扔回了牢房,還給了他兩份水米。 肚子里有了東西以后,王忠嗣覺得他好受了一些,身上遍體鱗傷的傷口讓他疼得難以入睡,只能窩在角落強忍疼痛。 不知道今日二十九……今日壽安公主來看自己,會不會牽連到她,自己身上被潑的臟水是一盆百口莫辯的臟水,誰沾上誰就會倒霉。 希望不要牽連壽安公主。 忽然,王忠嗣耳朵動了動,臉上表情嚴肅了起來,他攙扶著墻根站了起來,腳下一步步挪移到牢門背著月光的角落,攥緊了拷在他手上的鐵鏈。 不是金吾衛,也不是衙役。 長安城承平日久,金吾衛和衙役過慣了安穩日子,他們沒有這么好的身手,腳步沒有這么輕。 月黑風高,這個時候來北獄……來者不善。莫非是想要殺他滅口,讓他做實“謀逆”罪名? 王忠嗣攥緊了拷在手上的鐵鏈,他認為來人不會太多,若是人多必定會引起巡邏的金吾衛注意。 他的心沉了沉,只希望自己能夠堅持到金吾衛趕來。他不能死在牢獄,死無對證,jian人一定會給他扣上一個“畏罪自殺”的黑鍋。 幾道身穿夜行衣的身影已經來到了獄中,為首一人狐疑看了看空蕩蕩的牢房。 上面給他的消息是這啊,進門以后北側第三行第一個牢房,人呢? 牢房只有北側最上方有一個丁點大的窗子能往里面透進來月光,大半地方都隱沒在黑暗中。 “先開鎖?!币蝗说吐暤?,掏出了幾根銅絲,不太嫻熟地撬開了牢門的鎖。 隱藏在暗處的王忠嗣表情更加難看。 這是有備而來。 王忠嗣咬緊了牙,他身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可敵人人數多,他人少,必須主動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