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牛仙客是他費盡心思才糊弄的貴人,豈容一個外來的道士摘他的桃子呢? “我看你是沽名釣譽的騙子?!币﹂b人還未進門,聲音就已經傳入了廳中。 牛仙客抬頭一看來人,頓時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走到姚閎身邊。 “姚御史,這位高人說我印堂發黑,壽數將盡,您有辦法救我嗎?”牛仙客哭喪著臉。 姚閎怒氣沖沖,他瞪著元虛生:“左相莫要信此人,此人不過是一個騙子罷了,他說您印堂發黑,只是為了騙您!” 姚閎裝作認真地看了一陣牛仙客的臉,斬釘截鐵道:“我看您分明印堂紅潤,乃是要升官的征兆,您近來身體不適,也只是寒氣入侵,得了一點小小的風寒罷了?!?/br> 左相再升官,可就只能升作右相了。姚閎也不是胡亂編造的謊話,如今右相李林甫遭到天譴,就連陛下也避諱他,讓他在府中歇息而將政務交給了牛仙客。 如今已經有許多人暗中認為圣人已經厭棄了李林甫,早晚圣人會尋一個借口將他罷相,而后將如今的左相牛仙客提為右相。 一想到面前這個駑鈍受自己控制的糟老頭將要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百官之首,姚閎心中便一陣激動,更加堅定了絕不能讓旁人來染指這一塊美味大點心的決心。 牛仙客只能被他糊弄! 心中有了決斷,姚閎看著元虛生的表情更加憤怒,他對著牛仙客行了個叉手禮:“我請左相立刻下令驅逐這個騙子!” 牛仙客本就不擅長決斷,沒有主見,如今又是在兩位他認為的得道高人之間選一個,牛仙客急得滿頭大汗,不知該如何是好。 元虛生倒是暗自松了口氣,心想多虧這個同道中人蹦出來,要不然他豈不是完成不了公主交給他的任務了。 “貧道言盡于此,左相不信那便不信吧?!痹撋鲏m一甩,就要往外走,臨走之前卻腳步一停,回頭看了眼姚閎。 “敢問道友尊姓大名?”元虛生忽然想到李長安告訴他的另一句話,假若牛仙客身邊出現一個叫姚閎的人,自己也可以說此人亦有血光之災。 姚閎沒好氣道:“某乃是當朝侍御史,先宰相文貞公姚崇之孫,姚閎?!?/br> 元虛生瞇了瞇眼,心中對李長安生出了無限敬佩,壽安公主竟然連此人會妨礙自己都能算到,真是算無遺策啊。 又看了眼姚閎,心想我不去找你你還敢自己送上門,不咒你一番都對不住壽安公主賜給我的那么多金子。 于是元虛生抬起拂塵表情淡然地指了指姚閎:“你也有血光之災?!?/br> 姚閎勃然大怒,正想要命人將元虛生打出去,元虛生兩條腿卻倒騰得飛快,眨眼間已經出了廳門。 牛仙客看看憤怒的姚閎,又看看憤然離去的元虛生,哀嘆了一口氣。 這可讓他如何是好???都是神仙道人,他因一個惹惱了另一個,另一個萬一在神仙面前說他的壞話怎么辦? 想到此處,牛仙客頓時面色一白,急忙招過小廝耳語幾句,小廝無可奈何地看了牛仙客一眼,小跑著出了正廳。 牛仙客的府邸雖不像李林甫的府邸那般豪華卻也占地頗大,走了好一陣,元虛生才看到相府大門。 “元道長,請留步?!?/br> 元虛生腳下步子剛慢了些,剛才他在廳中見過一面的小廝就追了上來,不等元虛生開口說些什么,小廝已經不由分說地塞給了元虛生一個沉甸甸的錢袋。 “這是我家郎君送給道長的三貫錢,略表郎君心意?!毙P氣喘吁吁道。 元虛生愣是從小廝臉上看出了幾分無奈來。 大唐的錢幣是實打實的銅錢,分量可不輕,一貫錢就有六斤多重,三貫錢將近二十斤,拿在手中沉甸甸地一袋。 元虛生欲言又止。 到了最后,元虛生還是沒有找到準確的話來形容這位左相,他想將手中的錢袋還給小廝,盡管元虛生很愛錢,可李長安教過他身為高人應當不慕名利,元虛生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 可小廝卻搶先一步道:“請元道長收下吧……權當做件好事,讓我家郎君安心?!?/br> 元虛生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嘆了口氣,將錢袋拎在了手中。 早知道長安城的權貴這么好糊弄,他早就來長安了。 元虛生離開牛仙客府上后,卻沒有直接奔向李適之府上,而是直奔東市酒肆。 酒肆附近,李長安還在此開了一家客棧,專門供宿醉的酒客休息,還能給一些聚眾飲酒的酒客提供單獨空間飲酒作樂。 李適之就是這里的???。 《飲中八仙歌》曰:“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圣稱避賢?!?/br> 李適之每次飲酒可飲一斗,第二日還能清醒處理事務,時人為之稱奇。 走進客房后,元虛生用腳尖將門勾住踢上,將拎著的錢袋隨意往桌面上一扔,而后便將自己摔進柔軟的枕頭中,萬分憐惜地從懷中拿出一本書。 《二十七天速成世外高人》 編者:李長安副編:沈初 “真是妙啊?!痹撋磷砜粗鴷?,一邊翻頁一邊嘖嘖稱贊。 若是早有此書,他何必等到如今頭發都白了才被權貴看中呢? 壽安公主有此本事,就算是不當公主,當道士也前途無量啊。 不過壽安公主不是名為李安娘嗎,怎么還有個李長安的筆名呢? 許是最近朝野動蕩,李適之在這個節骨眼上也減少了外出喝酒的頻率,元虛生得到的消息是李適之每日必飲酒,可這回他卻等了數日都沒有等到李適之。 直到第四日,元虛生才終于透過窗戶縫看到了騎著棕紅大馬打馬而來,又將馬停在酒肆門前的李適之。 元虛生頓時精神抖擻,他連忙坐到銅鏡前將自己幾日未梳的頭發梳好,整整齊齊籠入道冠內,而后便人模人樣地出了門。 幾息后,元虛生又倒了回來,走到床榻邊上,珍惜地從枕頭下面拿出這本《二十七天速成世外高人》,小心翼翼撫摸著封皮:“差點把你這個寶貝給忘了?!?/br> 將書塞進懷中,感受著胸口處沉甸甸的重量,元虛生頓時覺得底氣更足。 李適之將馬的韁繩交給酒肆門前的馬夫,打了個哈欠,邁步就要進入酒肆。 這幾日他和太子等人忙著商量怎么痛打落水狗,趁李林甫病要李林甫命,cao勞得很,他連喝酒的時間都沒有了。 李適之豈可一日無酒? 按理來說,李適之完全可以讓他府中的下人來替他買酒,可飲酒乃是他所愛之事豈能假手他人? 買酒乃是個技術活,唯有千杯不醉的老酒客才能挑出一批酒中最好的那一壇子酒。李適之恰好就是這樣的老酒客,所以他隔三岔五便會到這東市最大的酒肆中細細挑上幾壇好酒帶回府上飲酒。 今日該選口感醇厚些的酒還是口感清冽些的酒呢? 李適之一邊愉悅思考,一邊抬腳邁過門檻。 忽然,一道身影撞了一下李適之的肩膀,多虧李適之平日偶爾練武,身形還算敏捷,這才只是腳下踉蹌了一下,堪堪穩住了身子。 李適之皺眉,不悅抬頭看向來人:“爾走路為何不看路?” “抱歉……咦?”來人抬頭,在看到李適之臉的瞬間,略驚奇了一下,而后也不顧跟李適之道歉便盯著李適之的臉看。 李適之這才看清撞到他的人原來是一位仙風道骨的道長,李適之看清撞到他的人的瞬間面上的不悅消失了許多。 因著李唐皇室認老子李耳為祖的緣故,大唐的修道之風十分盛行,李適之是李唐皇室子弟,自然也崇尚道教,對修道之人頗有好感。 “道長為何一直盯著老夫的臉看?”怒氣下去了,剩下的自然就是好奇了,李適之感受到對面的道人一直在自己臉上轉來轉去的目光,好奇詢問。 此人正是元虛生,他笑道:“貧道正在看我大唐的新宰相啊?!?/br> 李適之嚇了一跳,心思一動,他試探詢問:“道長的意思莫非是?” 元虛生道:“貴人的好事將近了,貧道在這里先恭賀貴人高升?!?/br> 李適之心中一喜:“道長可否隨某回府細說?” “哈哈哈,天機不可泄露,老夫今日所說已經太多了,貴人等上一兩個月,好事自然會至,何必再向貧道打聽呢?”元虛生笑了笑。 他謹記著《二十七天速成世外高人》中的第一條“說話要語焉不詳,對方問就是天機不可泄露”和第七條“壞事你找上門告訴他,才能顯出你的專業性。好事你偶遇告訴他,才能顯出你不慕名利,不是為了奉承他才說的好聽話”。 壽安公主真是高人啊,把人心拿捏得真透徹! 李適之還想再問,可轉眼之間元虛生已經消失在了人群中。 東市人來人往,不消半刻就已經沒了元虛生的身影。 只留下李適之站在原地,直到酒肆中的胡姬走過來招攬他,李適之才回過神來跟著胡姬走入了酒肆,只是一直心緒不寧,就連挑選酒也只是匆匆點了兩壇便離開了酒肆。 離開酒肆后,李適之立刻奔回了他的府邸。 他得找人查查這個老道的底細。 而那邊,元虛生已經回到了客棧,掏出紙筆,寫了一封信交給了客棧中的情報傳遞人員。 一輛馬車從客棧后門駛出,從長安城東側的通化門駛出長安,往洛陽方向去了。 打入敵人內部計劃第一步,成功。 第114章 李林甫雖說已經將宰相的職務轉交給了牛仙客,可他吏部尚書的職務圣人還沒有剝奪,所以李林甫依然還是大唐的吏部尚書。 一大早,李林甫便到了吏部點卯,從右相府到吏部文房,李林甫是坐馬車而來,只是縱然坐在馬車內,一路上也難免有些閑言碎語透過車簾傳入李林甫耳中。 李林甫卻并不氣惱,往日這些人私下罵了他不知多少句,如今只不過是瞧見他失勢,便敢在他耳邊猖狂了罷了。 坐在交椅上,李林甫卻沉了臉。 他謀算起這段時間跳得最兇的幾個大臣,哼,都是太子的屬臣。 李林甫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將這幾人記在了自己的記仇小本子上,就等他再起勢了。 這個記仇小本子上已經記下了許多的人名,排在最榜首的便是太子李亨,第二便是李亨的妻兄,御史中丞、水陸轉運使、勾當緣河及江淮南租庸轉運處置使韋堅。 只是眼下最讓李林甫抓耳撓腮的卻不是這些亂跳的太子黨,而是圣人如今對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思? 對于太子黨,李林甫現在是希望他們最好跳得再高一些,最好太子再囂張一些,若是太子敢沖上去給圣人兩記耳光就最好了……敵人囂張,圣人才能想起他這把刀啊。 “右相,這些是今日的文書?!?/br> 一道溫和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王維抱著一摞文書站在門檻外。 李林甫卻瞇了瞇眼,視線在王維身上轉了一圈。 王維身穿一身深綠色圓領官袍,腰間系著銀帶,長身直立,面如冠玉,溫文爾雅極了,如今正抱著文書站在門檻外笑吟吟看著他。 往日來給他送文書的屬官并不是王維。 李林甫沒有說什么,只是淡淡道:“將文書放到本相案上吧?!?/br> 王維抬腳邁進房內,將文書放到了李林甫案上,李林甫略微側開了臉。 王維喜歡禮佛,衣袍上都沾染著散不盡的檀香氣,若是旁人靠得近了,便能聞到這股檀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