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我能否知曉恩人的名諱?”孫獨眼哽咽道。 “這是她應當做的事,你不必謝她?!标悋鷵u了搖頭。 撫恤將士,這不單單是李長安應盡之責,也是整個大唐從皇帝到最普通的平民百姓人人都需要負擔的責任。 保家衛國的將士卻連給親娘抓藥的錢都沒有,這是大唐朝廷從上到下所有人的羞恥。 “你若真想謝她,日后自然有機會?!?/br> 陳國生扔下這句話后,便離開了酒肆,留下酒肆中的這些酒客摸不著頭腦。 日后還有機會?這是什么意思? 陳國生離開酒肆后,便徑直回到了壽安公主府。 書房中,李長安正在伏案寫信。 如今漳縣的事務已經不用她再cao心了,可周遭新到手的幾個縣還要她再用些心思。 不過也比漳縣剛開頭時好多了,萬事開頭難,步入正軌后就容易了。 那些縣令都是李長安一手帶出來的人,該干什么他們也都知道,李長安只需要把握大體方向就行,比頭兩年省心多了。 “唉?!?/br> 李長安正想著怎么將漳縣那一片打造成以漳縣為中心的產業網,忽然聽到一聲嘆息。 方才陳國生進入書房她便看見了,只是陳國生也不開口說話,李長安就只看了一眼,便又低頭做自己的事情了。 “陳老嘆息,所為何事?”李長安抬起頭看向陳國生。 陳國生卻沒有直接說他的來意,而是提起了他的姓名。 “你可知老夫為何名為國生?”陳國生問道。 李長安搖搖頭。 從道觀中她第一次聽到陳國生名字的時候,李長安就起了疑心,就是因為陳國生這個名字不像大唐人的名字,反而更有現代色彩。 甚至比“子涵”都更有現代色彩。 畢竟在唐朝想要找一個叫“子涵”的人容易,想找一個名字里帶“國”的人可不容易。 “我出生時,正是家國淪喪之時?!标悋従彽?。 “我的父母便給我起名國生,是國家危難而生之國生,是希望我日后報效國家、為國而生之國生?!?/br> 李長安稱贊道:“好名字?!?/br> “我年少時當過兩年兵,只是沒當兩年兵戰爭就打完了,后來我就接著讀書,學成歸國便投身科研?!?/br> 陳國生感慨道:“雖時代不同,可我們腳下踩著的這片土地,始終都是華夏的土地啊?!?/br> 李長安深以為然。 “老夫今日遇到一個人,他也當過幾年兵?!标悋@才進入主題,將今日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告訴了李長安。 而后就一句話都不再說了,只是安靜地看著李長安。 李長安眨眨眼:“我先組一個商隊吧,招收這些老卒,從長安到塞外,正好這些老卒都是從戰場上廝殺出來的人,也能保護商隊不遭劫掠?!?/br> “指望朝廷是不行了?!崩铋L安吐槽,“昨日我還親耳聽到我那父皇要從天下各地征發繡娘入宮呢?!?/br> “先能安頓幾人就安頓幾人……陳老可以告訴他們,第一趟的工錢可以先預支以備家中急用?!?/br> 陳國生看著李長安,忽然笑了。 “老夫果然沒看錯人?!?/br> 李長安沉默了。 如果她記憶沒有錯亂,三天前她讓陳老先等一等再說的時候,陳老還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你的錢打算都留給安祿山當賠款嗎”來著吧。 年紀大了,真善變啊。 第62章 朝陽初升,永安坊。 孫大有小心翼翼端著陶罐將藥湯濾出來,又將湯藥吹涼了才端到屋內。 這是個極破舊的小院,一共只有兩間屋,只有正屋上頭鋪的還是瓦,偏房上鋪的則是茅草,院子只有一丈寬,墻角擺放著一個水缸,水缸邊上放著一根扁擔和兩個水桶,另一邊的墻根邊上則擺著幾顆綠油油的薺菜,盛下這些東西后,院子便只剩下一條落腳的小路了。 不過能有這么一個小院,孫大有已經極為滿意了,長安的房價高昂,雖說永安坊不算什么好位置,可畢竟也在長安里頭,長安一百萬人里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有長安戶籍,剩下的通通都只能算是流民,他有個房子就是有自己的資產就是編民。 近來孫大有也在想將這小院賣出去,換些錢來給他阿娘治病。 只是這院子太小了,一般愿意在長安城內置辦房子的人也看不上這小院,一時間也脫不了手換不到錢。 孫大有推開屋門,屋內一下子就亮堂了許多,屋子也不大,里面只有靠右墻的地方擺了張床,床邊上立了張小桌,墻角放著一個小缸 他端著藥碗快步走到床邊,將缺了個口的藥碗放在桌上,左手扶起自己的老娘,右手拿著稻草枕頭塞到老娘身后。 “阿娘,喝藥了?!睂O大有聲音略大了些。 床上睡著的老嫗睜開了半邊眼睛,猛烈咳嗽了一陣。 “你哪來的錢去抓的藥?”老嫗聲音中氣不足。 孫大有勉強笑了笑:“我遇到了一個好心友人,他給了我二百文錢?!?/br> “咱家雖然窮,可世世代代都是清白人家,你可不能為了我這個老不死的去干虧心事啊?!崩蠇瀾n心忡忡。 “阿娘,我真沒干虧心事?!睂O大有解釋。 孫老嫗卻不信,她掐了一把孫大有:“你這孬貨還想糊弄老娘……誰會無憑無據就給你錢呢?!?/br> 她活了大半輩子,只聽說過有謀財害命的人,還沒聽說過給人散錢的人呢。 孫大有正欲解釋,忽然傳來了院門被敲響的聲音。 孫老嫗連忙捅捅自己兒子,讓他去給來客開門。 孫大有手忙腳亂開了門,門外站著的卻是他的恩人老陳頭和另外兩個年輕人。 一個是位漂亮的小娘子,看上去年紀不大,臉上還帶著稚氣。另一位則是一位身穿白色圓領袍,頭戴高冠的俊朗讀書人。 一看就非富即貴,當然更大的可能是既富又貴。 孫大有頓時局促了起來,他求助地看向自己唯一一個認識的陳國生。 作為升斗小民,孫大有面對權貴自然而然產生了自卑感。 陳國生朗聲笑著,指了指李長安和沈初:“這便是老夫的后輩了,這個小女郎姓李,這個郎君姓沈?!?/br> 孫大有連忙行了個叉手禮:“某名孫大有,旁人都喚我孫獨眼,見過李小娘子,沈郎君?!?/br> 又想起自己堵住了門,連忙不好意思笑笑,側身讓出了院門,眼角的余光看到自己破破爛爛的院子,黝黑的臉更紅了三分。 “我家中破舊,讓娘子和郎君見笑了?!?/br> 李長安寬慰笑笑:“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此院雖不大,卻有孫郎君這樣的英杰住在此處,又何來見笑之說?!?/br> 聽到李長安直白地夸贊,孫大有直接結巴罷了:“我丁點兒大的本事沒有,哪里算得上什么英杰?!?/br> 李長安笑了笑,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接著聊下去,只是帶著沈初和陳國生二人邁進了小院。 “這位沈郎君略通醫術,聽說了你的事情后便主動請纓來為孫郎君之母看病,正好我也有一樁事情想要托付給孫郎君,是故今日才特地登門拜訪?!?/br> 沈初的確粗通醫術,大多數讀書人涉獵甚廣,其中就包含醫書,多多少少都知道幾個常見的方子,沈初也不例外,到了大唐后,他又跟著大唐的大夫學了一些簡單的把脈本事。 醫術不說高明,但也能和街頭巷尾那些郎中一較高下。 按理說一貫錢就能治好的病不會是什么大病,孫大有憂愁,不過是因為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罷了。 沈初上手給孫老嫗把完了脈,面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緊張,他溫聲道:“不是大病,想來應當是前些日子天氣轉寒,涼氣入體,感染了些許風寒?!?/br> 就是普通感冒的意思。 一般這種病在古代只要是身體康健些的人都能硬扛過去,孫老嫗也只是年紀大了,又多年cao勞,所以這才有些發燒咳嗽,又一直沒有治好,才拖到了今日的境地。 聽到沈初的話,孫大有緊繃的表情頓時放松了下來,就連病床上躺著的孫老嫗都輕輕松了口氣。 她還想著要是自己這病真的治不好,就不拖累兒子,一死了之得了。 可只有能活著,人就沒有想死的,孫老嫗也不想就這么死。聽到這病好治,她才松了口氣。 “按著這個藥方喝就行?!鄙虺跤肿寣O大有將藥方給他看,這藥方是最普通的一個治感冒的方子,上面的藥材也都是普通百姓慣用的,沒有什么坑人的地方,沈初也就沒有改方子。 孫大有點頭哈腰地感謝沈初,面上的喜色中卻還摻雜著一絲憂愁。 好消息是他娘生的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不好的是他這個當兒子的沒用湊不齊藥錢。 他相貌丑陋,臉上頂著這么一條貫穿整個臉的刀疤,還瞎了一只眼,年紀也不小了,一般好人家都不愿意雇傭他干活,他也只能做些搬運重物的雜活干這個的人多,工錢卻不高,他得上哪再去湊出那剩下八百大錢的藥費呢? 就在此時,李長安開口了,她柔聲道:“我方才提過今日上門拜訪是為了一樁事?!?/br> “我想要干些胡人買賣,需要一支商隊來往塞外和大唐各地,兩邊的人脈都打點好了,只是還有一事?!?/br> 李長安恰到時機地皺了皺眉,露出一副煩惱的模樣:“這一路上路途遙遠,恐怕會遇到不少歹人,尤其是我聽說邊關附近民風彪悍,盜匪無數……是故想雇傭些人手來保護貨物?!?/br> 孫大有一聽便心動了起來,他常年在邊關服役,經歷過大大小小十幾次戰役,手中的長矛染過無數鮮血,對邊關處的情況也熟悉。 這樣的活,簡直就像是為他量身定制的一樣。 只是孫大有看了看病榻上的親娘又猶豫了下來。 走一趟關外少說也得數月,他老娘還病在床上,他走了他娘的病要怎么辦呢? “你若愿意簽個契約,我這邊可以先讓你預支一趟的工錢?!崩铋L安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護送一趟貨物算五貫錢?!?/br> “這也太多了,小人命賤,不值那么多錢?!睂O大有惶恐道。 要不然說老實人怎么容易受欺負呢。 李長安嘆了口氣,大唐民風彪悍塞外胡人的民風更加彪悍,冒著生命危險護送貨物,而且來回一趟少則數月多則半年,一趟五貫錢實在不算多,這掙的都是買命錢。 就說是換了她,只會想方設法討價還價,哪會像面前這個孫獨眼一樣還覺得工錢多呢。 話又說回來,要是她淪落到孫獨眼這個凄慘境地,她早就滿腹怨氣想著怎么推翻壓迫自己的帝王將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