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沈初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震驚之色,他兩只手按著李長安的肩膀:“你見過李白了?” “李白現在還在我的壽安公主府里睡覺呢?!崩铋L安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我現在是李十二的摯友李二十九,李白還是我的劍術老師?!?/br> “逆徒?!鄙虺趿R了一聲,隨后直接不管李長安了,從抽屜中拿出一面銅鏡來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甚至還抽出兩根熏香點燃。 “先回我家?!?/br> 李長安提醒沈初:“老師你家里已經沒有好酒了?!?/br> 沈初瞪了李長安一眼。 “明知家中養著小賊,難道我還會將好酒都放在小賊眼皮下嗎?” 小賊李長安摸了摸鼻子。 心虛,不敢反駁。 好不容易等到沈初折騰完自己,二人便一前一后從禪房離開。 迎面卻撞上一人。 “沈兄,今日高都公主府上駙馬崔惠童設宴款待士子……” “某今日無空?!鄙虺踔比ヒ娎畎啄睦镞€顧得上旁人。 李長安倒是有心思看了一眼來人,沈初急匆匆出門,李長安的腳步卻慢了下來。 借著轉角處花木遮掩,李長安將那人表情收入眼中。 “方才那人是何人?”李長安趕上沈初之后詢問。 依照她對沈初的了解,就算是時間著急,沈初也不會對人那般不客氣。 除非二人之間關系本來就不好。 “黃沖,和高都公主府走得很近?!鄙虺醭爸S道。 卻沒有說得更清楚。 等出了大慈恩寺,周圍人少了一些,沈初才湊到李長安耳邊低聲解釋。 “高都公主,玄宗第十一女,貞元元年晉封晉國大長公主?!?/br> 李長安已經捋清了她這快五十個哥哥jiejie之間的關系。 高都公主正是如今的太子李嶼同胞meimei,鐵打的太子黨。 “現在太子就把手伸向新科士子了?”李長安詫異。 “這幾年圣人對太子頗為寬容?!鄙虺醯?。 李隆基對太子這幾年還是很寬容的,許是對上一個太子還有愧疚心,也許是覺得這一個太子還沒有威脅。 第59章 “對太子寬容?”李長安譏笑一聲,“是因為太子足夠弱,完全對他產生不了威脅,他才寬容吧?!?/br> 沈初輕嘆一聲:“從前寬容,往后也寬容不了多久了,這長安城恐怕又要再起波瀾了?!?/br> 朝堂上經歷了這幾年的風平浪靜之后朝臣大多又蠢蠢欲動了起來,他們普遍認為圣人廢太子的風波已經過去了。 大部分都以為是先太子李瑛和圣人不合,圣人才會換太子,如今在位的太子李嶼合乎圣人心意盡管從無論什么角度來看,登上太子位置的人是李嶼而不是壽王李琩都出乎了朝臣預料,可說不準圣人就是喜歡三子李嶼呢。 從龍之功,誰都想要,尤其是位置不高年紀還輕的小臣,更是想要憑借著從龍之功,待到太子上位后打個翻身仗,狠狠揚眉吐氣一番。 只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李隆基的心思從來都不會討厭李瑛,而是討厭太子,誰是太子,李隆基就厭惡誰。 也沒有想到李隆基竟然那么能活,在大部分朝臣看來,圣人如今已經五十有六,隨時都會歸天,誰能想到他還能再活二十多年啊…… 李隆基比唐肅宗李亨,也就是現在的太子李嶼都還長壽,歷史上李亨死后三日,李隆基才撒手人寰。而且即便是如此李隆基的死也有些蹊蹺,正好趕著李亨去世后三天忽然病死,死得恰到時候,也不知到底是真病死,還是怕新主弱老主強,再生出什么事端來才恰好”病死“。 不過李隆基能活那么久,還會那么針對太子,這事也只有她們寥寥幾人知曉,如今在大部分人眼中,目前無人可用的太子李嶼顯然是個香餑餑。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能躋身官場的都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老師不用管他們,若是他們搬出李嶼來壓老師,您拿我的名頭當作借口就是?!崩铋L安叮囑沈初。 這些低品級的臣子想要給太子雪中送炭,卻殊不知這炭火猛烈,只要稍微接近,就會被燒得粉身碎骨,渣都不剩。 李長安的身份是武惠妃的養女,單憑這一點她的立場就是天然和李嶼對立,她與和政郡主交好屬于是李唐皇室內部一家人親近,可擺脫了一家人這個身份,單說政治立場,兩個人的的確確是對立無疑。 李林甫的親娘姓姜,他是靠著舅舅姜皎舉薦出仕才發家。太子李嶼的太子妃韋氏,兄長名為韋堅,韋堅的妻子也姓姜,還是姜皎的女兒。這也不妨礙李林甫后來把韋堅弄死,和李嶼撕逼。 從兩晉到唐,朝堂上的政治撕逼幾乎都是親戚之間撕來撕去。李長安與和政公主是好友,一點也不影響她和李嶼在政治上對立。 “我曉得?!鄙虺鯌艘宦?。 對這些事情,他比李長安更清楚,自然知道太子沾惹不得,誰碰誰倒霉。 打馬穿過幾條街道,很快就到了沈初的宅院前,二人推門入內,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地面上東倒西歪的幾個酒壇。 “日防夜防,果然還是家賊難防?!鄙虺醴銎鹁茐?,長嘆一聲。 李長安望著天,只當沒聽到沈初抱怨。 自家的事情能叫偷嗎?拿自己嫡親老師的東西那能叫賊嗎? 沈初也知道自己這個學生是個什么德行,要真和她計較,早在上輩子給她改論文的時候自己就被氣死了。 好在他還留了一手。 沈初將袖子捋至關節處,將寬大的袖袍繞了兩圈將袖角塞入袖中固定住,又從偏房內拿出一把鐵锨,對著樹下空地就挖了起來。 散落的泥土很快就堆成一座小丘。 挖了一陣,沈初才從坑中搬出兩壇酒,讓李長安從井中打了井水,仔細將酒壇上的泥巴清洗干凈。 縱然是李長安不擅認酒也能一眼看出來這兩壇酒和被隨意放置在庫房中的那些酒不是一個檔次。 最重要的是,這片地里面肯定不止埋了這兩壇酒。 李長安眼巴巴道:“老師,我看你這院子的風水不好,要不我找人把這棵樹給移走吧?” “哦,我怎么不知道這院子風水不好?”沈初斜看了李長安一眼,這逆徒的心思都不用猜,對美酒的覬覦都擺在了臉上。 李長安振振有詞:“方方正正的院子中有一棵柳樹,柳樹是木,院子是口,口中含木,這不正好是一個‘困’字嘛。老師即將踏上仕途,這個寓意多不好?!?/br> “興慶宮內樹更多,你怎么不想著把興慶宮里的樹都給挖了?”沈初無語道。 “所以最后那老頭子不就是被‘困’住了嗎?!崩铋L安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強詞奪理?!?/br> 沈初自己抱著一個酒壇,讓李長安抱著另一個酒壇,二人一手抱著酒壇一手牽著馬往壽安公主府去。 臨走之前,沈初警告李長安:“土里埋了多少壇酒我心中有數,你不許偷挖?!?/br> 李長安哀嚎道:“老師怎么能如此懷疑我?我和老師心連心,老師跟我耍腦筋,世上哪有我這么慘的學生?!?/br> 沈初只當沒聽見。 壽安公主府。 李白和沈初在那兩壇好酒的作用下迅速拉近了距離,一個生性豪邁愛結交好友,一個雖然內向但是可以為詩仙強行外向,加上二人都是飽讀詩書,沒過多久就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 李白更是將沈初引以為知己。 看得一旁只能抱著果汁猛喝的李長安連翻數個白眼。 她老師關于李白的論文都不知道發表了多少篇,能不了解李白嗎。 “某曾拜謁李邕,誰知那李邕有眼無珠,看不起我……”李白好不容易從宿醉中醒過來,又被沈初帶來的好酒饞得當場就拍開了酒封往肚子里灌,一醉,又開始表明心意。 他醉醺醺道:“還是爾等知我?!?/br> 李白心中到底還是對自己先前出仕無路而耿耿于懷。 “李太白之才上通九天,下徹九幽,庸才不識,乃庸才之失?!鄙虺鯗芈晞裎坷畎?。 李長安酸兮兮道:“千百年后,世人知曉李邕此人,必定是因為李十二那一首《上李邕》?!?/br> 李長安和沈初兩個人排排坐,看著李白的表情是如出一轍的崇拜。 唯有一側的明月表情微妙。 她覺得自家公主和公主的座師對這個李白的態度過于……寵溺了。 這個李白學問是有一點,可口氣大得仿佛他是什么天縱奇才一樣,大唐最不缺的就是詩人,看他那副恃才傲物的模樣,能在朝堂上混出頭來根本就不可能。 偏偏自家公主寵他寵得厲害,又是給他美酒,又是要給他引薦玉真公主。 明月酸溜溜想。 今歲楊玉環已經成為楊貴妃,去大明宮住了,將玉真觀騰了出來,玉真公主便會趕回長安過年。 李長安已經給玉真公主去了信,只等她回到長安就把李白引薦給她。 玉真公主還在回信中打聽了一番李白的相貌,直到李長安告訴她自己沒有早戀,玉真公主才好像很可惜一樣告訴她大唐公主不用注重名節,男人可以適當玩一玩調劑心情。 李長安:“……” 這些還是等她十八歲以后再說吧。 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李長安帶著她給李隆基精心準備的夜明龍入宮。 李長安還沒有成年,公主府也只是武惠妃給她求的恩典,按照規矩她現在入宮還不需要專門稟告。 于是李長安就大搖大擺回了大明宮。 長清殿已經蕭索得不成樣子了,昔日長清殿的金碧輝煌還歷歷在目,白玉為磚金作馬,香氣滿殿人滿宮,如今卻是空空落落,磚縫中都往外冒雜草。 李長安站在長清殿前看了許久,心中復雜難言。 這座宮殿曾經結結實實地庇佑了她兩年。 人走茶涼,誰能想到眼前這座破敗宮殿曾經住著的是冠絕后宮的寵妃呢。 跟在李長安身后的明月也不禁露出了兔死狐悲的悲傷表情。 “拿著我的魚符找人將長清殿清掃一遍吧?!崩铋L安吩咐明月。 “你若還念著長清殿,我讓人日日來掃洗便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