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李長安也不瞞沈初,她得意道:“我幫了楊玉環一個大忙,和她結成了盟友?!?/br> “難怪你這樣有信心?!鄙虺趺髁?。 地方四品官員本就比長安朝廷上的四品官員容易謀取,又有楊貴妃這個枕頭風和李長安這個受寵公主吹耳邊風,想將他扶持成一個下州的刺史還真算不上什么難事。 “哼哼,你學生我人見人愛,區區楊貴妃,還不是手到擒來?!崩铋L安得意道。 又和沈初商量了一會如何在漳縣開展水利工程,李長安就辭別了沈初,去荊州刺史府尋張九齡了。 只是張九齡的書房中卻不止有他一人。 容貌俊秀出塵,約莫十五六歲年紀,一身道袍,神態瀟灑,頭上并未帶幞頭,而是以進賢冠籠發,腰佩玉帶,姿態出塵。 年紀輕輕,觀其與張九齡相處,卻是平輩相交。 李長安眼角的余光看到桌上那兩杯清茶,心中有了計較。 這是當初她送給張九齡的茶葉,張九齡一向珍惜,唯有友人上門拜訪他才舍得拿出來待客。 “老師?”李長安眨眨眼,詢問的看向張九齡,等著他給自己介紹這人。 張九齡見到李長安,面上的笑容有多了幾分親切:“你回來了……這位是老夫的小友,李泌?!?/br> 竟是先關心了一番李長安而后才對她介紹客人。 李泌詫異了一下,看著李長安的眼神中帶上了打量。 他在外尋仙問道,出山后才聽聞三庶人之事,知道了張九齡被貶。李泌本以為按照老友的性情,被貶之后必然郁郁不樂,可李泌登門拜訪,迎接他的并不是悶悶不樂的老友,而是……胖了三圈的老友。 老友抱著他的胖孫女正享受天倫之樂,見到自己上門盛情邀請自己住下,李泌便在此小住了下來。 只是李泌一直沒有想通依照張九齡的性子為何在被貶荊州后依然不見郁色。 如今看來,應當就是自己面前這位老友之弟子的功勞了。 張九齡又向李泌介紹李長安。 “這是我的弟子,你可以喚她李二十九娘?!睆埦琵g語氣中帶著自豪,“二十九娘之聰慧,不下于你。若說治理一方的本事,說不準你還在我這弟子之下?!?/br> 炫耀的語氣都要溢出來了。 李泌心中詫異了一下,不下于他,甚至理政的本事還在他之上? 他七歲能文,有神童之美譽,六歲時就被圣人召見,和燕國公張說對賦,令圣人刮目相看,更是同張九齡平輩相交,世上之人,還有聰慧更勝他者? 李泌看了一眼李長安,視線在她的臉上轉了轉,尤其在她那讓李泌覺得頗為熟悉的嘴唇臉頰上停了許久,方才站起身稽首。 “某遼東李氏泌,見過二十九娘?!?/br> 這是猜出她的身份了啊。 在李泌打量李長安的時候,李長安也在打量李泌。 她“認識”李泌,沈初給她提過幾句,是肅宗李亨,也就是現在的太子李嶼黨最重要的謀士,屬于是李亨的外置大腦。 可惜老李家這對父子都不珍惜賢才,李泌提出能徹底平定安史之亂的計策李亨不用,李亨這家伙為了他的皇位穩固先收復了兩都,把叛軍趕回了河北,形成割據長久戰。 然后就是熟悉的排擠辭官、出山重用、再排擠貶官流程了,好在李泌年紀小,能把排擠他的那些人都給熬死,最后才又被重用封了鄴侯。 她隱約記得李泌好像和太子有點母親那邊的親屬關系,回來問一問導師。 若是當真是關系密切的親屬,那就不太好辦了。和政公主是年紀小,從小養大她還能放心,李泌年紀可不小了,不一定能拉攏。 李長安知道李泌已經猜到她是公主了,不過既然李泌不說,那她也就只當做不知道。 虛偽客套了幾句后,李長安就給張九齡使了個眼色。 示意自己有話和他說,讓張九齡把李泌先打發走。 李泌卻不等張九齡開口,先一步提出告辭。 他已經察覺到這位公主語氣客套,而且見她方才匆匆趕過來的模樣,應當是尋張九齡有急事,他若在這里待著,豈不是成了礙事之人。 待到李泌離開,李長安才將自己這次過來的目的告知張九齡。 “老師,你覺得荊州的水利如何?”李長安問張九齡。 張九齡知道李長安想做什么了,他捋須:“荊州水系眾多,老夫翻看往年卷宗,發現荊州年年都會有或大或小的水災。的確應當興修水利以利農?!?/br> “此事便是你不提,老夫也要開始逐年疏通水道……你既有心在漳縣興修水利,那便讓孟浩然上一道折子,老夫同意了便是?!?/br> 若只是村子中修建小溝小渠的這樣的小事不用向上級州府稟告,漳縣一個縣要修建縣級水利工程,就要向上面的州府稟告了,得到刺史允許后方才能動工。 張九齡想要在整個荊州興修水利,就需要向朝廷稟告,得到工部批準后方才能動工。 張九齡笑了笑:“這樣的公事不用避著李泌,他熟讀經史,天資聰穎,只是少年天才難免有些傲氣。他若是愿意出仕,憑借他的家世和陛下對他的看好早已出仕為官了,只是他一心向道,只讓他擔任尋常小官他看不上,索性尋仙問道求清凈罷了?!?/br> “你若是有疑惑,亦可向他求教?!睆埦琵g輕輕提點了一句。 “老師剛才還說我理政的本事在他之上,難道老師是騙我的其實你心里覺得我沒他厲害嗎?”李長安吃醋道。 哪有當著自家學生的面去夸別人的道理?李長安酸溜溜想。 張九齡哂笑:“李泌七歲能文,只說做文章的本事,你這輩子也趕不上他。不過治國理政可不只是紙上本事,在治理地方上,老夫都未必如你,別說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了……李泌心高氣傲,日后必定會在官場上狠狠摔一跤,你且看吧?!?/br> “老師當著他面可不是這么說的?!崩铋L安覺得張九齡還是更喜歡她,心里瞬間平衡了。 “你老師我也曾年少輕狂過,少年人哪里聽得進老人勸說呢,他不自己摔一跤,是永遠不會長教訓的?!睆埦琵g輕嘆道。 張九齡看人極其準確。 早在幾年前,安祿山犯下大錯其罪當斬,李隆基特別赦免了安祿山時張九齡就曾上諫“安祿山狼子野心,面有謀反之相,請陛下誅殺他以絕后患”。 要知道這個時候距離安史之亂還有二十年呢,安祿山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守將,誰都沒將他放在眼里。唯有時任宰相的張九齡一言就道出了安祿山的狼子野心??峙履莻€時候連安祿山自己都沒想過日后他會造反。 只是李隆基不聽張九齡,覺得安祿山能有什么威脅呢,就把安祿山給放了。 事實也證明張九齡看人的確很準。 而李泌,也的確如張九齡所判斷的一樣,在官場上狠狠摔了跤,并且不僅摔了一回。 李長安覺得張九齡識人的本事的確高明,不禁湊到張九齡面前,好奇問:“老師既有識人的本事,那老師覺得我日后前途會如何呢?” 張九齡淡淡看了李長安一眼,輕哼一聲。 “刺史府那兩個守門的門衛姓甚名何?”張九齡卻不說他如何看李長安,而是話題一轉問起了與此完全無關的事情。 李長安思索了一下:“一個姓何,一個姓陳,都是江陵人氏,陳三郎住在左五大街上,何六郎住在城西,和他那個賣羊湯的夫人一同住在店中?!?/br> “你一個公主為何會對兩個身份低微的守門士卒如此知根知底?”張九齡問。 從玄武門之變后誰還敢看不起守門的士卒??? 李長安瞪大眼睛,她不用開口說話,張九齡就能從她臉上的表情猜出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張九齡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好歹你姓李?!?/br> 農戶拿著鐮刀只想著種地,屠戶拿著屠刀便想殺豬宰羊,將軍拿著刀劍就想要上陣殺敵。 刀如此,人亦如此。 尋常人看到守門的士卒,只會想到此門不可擅闖。李長安看到守門的士卒,想到的卻是太宗皇帝玄武門之變。 張九齡已經看到了李長安的志向。 到最后李長安也沒能從張九齡口中聽到他對自己的評價,只能悻悻而返,心想遲早就要發生的事情,提前知道了也沒什么意思,她又不會因為張九齡的評價而改變自己的行事。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 李長安去往漳縣縣衙時腦子里還想著要如何修建水利工程才能最大程度上減輕水患。 若是想要徹底根治依照現在的生產力還是不可能的,要徹底根治黃河和長江流域的水患至少需要百年之功,著急也無用,慢慢來就是了。 穿過縣衙的前堂,李長安輕車熟路走到縣衙后院,找到了正坐在柳樹下看書的孟浩然。 說明了她的來意,孟浩然捋須贊賞了一番李長安為國為民的仁心,接著就二話不說提筆寫了封折子,縣令大印一蓋就給了李長安,然后接著翻開書頁看他的書了。 從前他怎么沒發現當官竟是一件如此輕松的事情呢?孟浩然望著李長安匆匆離開的背影美滋滋想。 李長安親自把折子送到了刺史府,正要離開,張九齡的書童卻把她攔了下來,將她帶到了張九齡的書房。 李長安有些奇怪,往日都是她主動找張九齡,今日張九齡有什么事情竟然還主動找她了? 到了書房,張九齡身側卻站了一個前幾日李長安剛見過的人。 正是李泌,只是今日李泌身上穿的不是道袍,而是一身和孟浩然一模一樣的縣令官袍。他年方十五,穿著這一身官袍,顯得十分老氣橫秋。 “李泌小友已經出仕為官,擔任的正是玉溪縣縣令一職?!睆埦琵g看著李泌的眼神也有些無奈。 他也沒想到李泌這么快就謀了個縣令之位,而且還是漳縣隔壁的玉溪縣。依照李泌的家世,他要出仕根本不用在荊州擔任一個小縣令,直接在長安出仕做天子近臣才是最合適的路,更何況前幾日李泌還都沒有出仕的心思,見了李長安后他忽然就不聲不響謀了官,還是在李長安隔壁縣做縣令。 若說和李長安無關,張九齡都不信。 第44章 對李泌的心思,李長安也能猜到幾分。 都是少年天才,誰能服誰呢?李泌如今也就十五歲,換到后世也就是初入高中的學生,李長安先前十五歲的時候也看著年級第一不服氣,兩個人你拼我學的爭了三年,最后以李長安高考多一分險勝……她那個高中還只是市重點呢。 而如今站在李長安面前的李泌可是名滿天下的天才少年,心氣只會更高。 就像張九齡說的一樣,這樣的少年天才,不狠狠跌一跤,絕不會承認自己弱于旁人。 加上張九齡那日說的那番話,李泌特意謀求玉溪縣令一職,估計就是打算和她比比治理地方的本事了。 張九齡看看站在自己身側的李泌,又望望站在三步外的李長安,心中滿是看熱鬧的愉悅。 年紀大了總是愛看小輩熱鬧。 無論是李長安還是李泌,在張九齡眼中都還只是個孩子,張九齡今年已經六十三歲了,他最大的一個孫子都已經娶妻生子了。李長安和李泌在張九齡眼中都只是他的后輩。 兩個后輩要比一比誰更厲害,張九齡樂見其成。 張九齡靜靜看著李泌和李長安離去的背影,在心里評估著二人的輸贏。 李泌有宰相之才,這是張九齡對李泌的評價。李泌是一塊玉石,只需要稍加打磨,磨去他的年輕氣盛,他就是張九齡見過的最好的一塊美玉,這樣的人注定要封侯拜相,張九齡絲毫不懷疑李泌的成就會高于他。 而李長安……張九齡沒法說清楚李長安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李長安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也不像李泌那般小小年紀就博覽群書。 可李長安記得漳縣兩千戶百姓的名字,每一個人家庭情況如何,有什么特長,李長安都能記得十分清楚。她還知道漳縣有多少畝土地,這些土地上種的是什么東西,漳縣境內有幾條小河,有幾座小山,那座山上有野獸,李長安都知道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