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長安日后可還愿意喚我一聲阿姐?”楊玉環看著李長安,面上露出了片刻的糾結,隨后又認命般伸出了手,面上帶上了緊張之情。 自己現在的情況實在是算不上好,圣人對自己的興趣還不知曉能持續多久,若是圣人礙于倫理只愿意讓自己在玉真觀中做個見不得人的情人,那她日后也就這樣了。壽王那邊,自己和他往日的情分也隨著這樁事散了個干凈,她還惹上了一身的狼藉名聲。 李長安和她親近,百害而無一利。 可楊玉環就是想和李長安做密友……只有李長安憐她知她,楊玉環微微咬了咬嘴唇。 在楊玉環緊張的注視下,李長安毫不猶豫就拉住了楊玉環遞過來的手。 “阿姐?!?/br> 李長安輕輕喚了一聲。 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自己占了便宜。 楊玉環覺得自己是賺了現在的便宜,李長安覺得自己是賺了日后的便宜。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李長安已經過上了出不了長安需要整日cao心天下大事的時候,久到楊玉環終于能離開長安四處游山玩水的時候,她們回想起開元二十八年的上元節,依然各自覺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阿姐可知曉壽王口中的那個‘他’是何人?”二人達成共識之后,李長安的態度也輕松了下來。 楊玉環平淡道:“應當是寧王府或者武惠妃留下的朝廷重臣中的一個吧,朝臣的可能大一些?!?/br> “阿姐也覺得此事不是壽王自己想出來的?”李長安問。 “我和他同床共枕了五年,他是什么人我還不清楚嗎,他雖說懦弱了些,可害我的心思卻也不是他自己能冒出來的?!睏钣癍h十分果決,在她做下決定的瞬間,壽王對她來說就再不是情郎了。 “這條毒計哪里是奔著我來的,分明是要借我的手除掉他?!睏钣癍h冷笑道。 楊玉環日后能成為李隆基寵冠后宮的妃子,她的性格絕不是看起來那般柔順天真。 第42章 李長安按了按眉角:“如今最要緊之事,是先把那個從背后攛掇李琩的人給揪出來?!?/br> 敵暗我明,總讓李長安覺得沒有安全感。 尤其是這個人利用的人還是壽王。 李長安今夜之后已經對壽王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壽王李琩,一個任何困難都能嚇倒他的傻瓜。刀都架在他脖子上了,按理說這時候聰明人要不然就殊死一搏,要不然就老實投降認輸,而李琩在這個時候是怎么做的呢。 他很不服氣地瞪著那個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既不敢反抗,也不甘心認輸,這不純純是怕他自己死的不夠快嗎。 李長安毫不懷疑,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能把李琩玩弄于掌心。 可偏偏李琩身份敏感,如果處理不好,這就是插在楊玉環命脈上的一根刺,同床共枕數年,誰曉得李琩手里到底攥了多少楊玉環的把柄? 如今李長安已經與楊玉環結成了同盟,楊玉環的強弱直接關系到李長安的強弱,自己的盟友有一個能致命的弱點在暗處的敵人手中,李長安只是想一想便覺得寢食難安。 “我可以給李琩寫一封信,將他約出來?!睏钣癍h咬咬牙,她知道如今她已經沒了退路。 既然退無可退,那就主動出擊,將形勢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對她最有利的。 “李琩多情,我與他畢竟夫妻一場,我動之以情,你曉之以理,應當能從他口中得知那人身份?!?/br> 楊玉環比李長安更加清楚李琩是個什么樣的人。 “此事宜早不宜晚,你現在就寫信,天一亮我就找人把信送到壽王府,三日后我就找個隱蔽地方我們三人見面?!崩铋L安當機立斷。 楊玉環愣了一下,沒想到這么快,她看了看李長安面上流露出的堅毅,狠狠點了點頭。 “好。我這就寫信?!?/br> 楊玉環并不擅長謀略決斷。 武惠妃自小受到的教育是武則天培養自己后輩的那套教育,李長安則是兩世都不是個安分的主,這輩子更是拜了一堆老師,學了滿肚子爭奪天下的本事。 可楊玉環從小受到的只是以把她培養成權貴世家中能和丈夫琴瑟和鳴的管家正妻為目的的教育,所以她擅音律,容貌美,知道如何討好夫君,知道如何管理下人,可當她真正面對大事的時候卻難免六神無主。 好在她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楊玉環與生俱來的聰慧讓她確定了李長安是可以依靠的人,所以她很順從李長安的決定。 并且在與李長安的相處中迅速成長起來。 楊玉環的世界在李隆基要強納她為妃,所有人都要她一死保全名聲的時候崩塌了,而后求生的意志又重新塑造了她。 于是楊玉環完成了她心性的第一次蛻變,此刻,她從壽王妃變成了日后能讓李隆基對她“三千寵愛在一身”的楊貴妃。 楊玉環很快就寫好了這封聲淚俱下的信,她甚至還紅了眼,任由幾滴淚水劃過她絕美的面容,落在信紙上。 將信封好后,楊玉環把信遞給李長安,這才又抽出袖中的手帕擦拭干凈臉上的淚痕,而后想了想,又將自己的手帕也遞給了李長安。 “這方手帕還是當初我和他情誼深厚時我親手所繡,我這只手帕上繡了一支并蒂蓮,他貼身的那方手帕上也繡了一支并蒂蓮?!睏钣癍h笑意盈盈卻不達眼底,看著手帕的目光絲毫沒有留戀之情。 李長安深深看了楊玉環一眼,眼中滿是贊嘆。 捫心自問,若是李長安處在楊玉環的處境下,她也未必會比楊玉環做的更好了。 楊玉環對著李長安俏皮眨眨眼,如愿看見了李長安羞紅的耳尖。 從先前在壽安觀中見面的那回楊玉環就發現了,李長安這個小家伙第一眼看到她臉上的驚艷表情可是裝不出來的,更別提她偶爾還會偷看自己,而后悄悄臉紅了。 后來楊玉環還發現李長安會時不時和一個俊美青年一起踏青,她出于好奇打聽了一下,得知那人就是有幾分才名的才子王維。 哦,老李家祖傳的顏控。楊玉環頓時明了了,李琩對她一見鐘情,李隆基對她念念不忘,再加一個李長安也似乎不是什么怪事。 只是奇怪的是,面對如今的李琩和李隆基,楊玉環只覺得他們好色下流,可看著李長安在她面前臉紅,楊玉環卻覺得可愛極了。 好色和欣賞的眼神是不一樣的。 李長安完全不知道她通紅的耳尖已經暴露了她的內心,她心中還在想著怎么安慰驟逢大變的楊玉環呢。 就算李長安知道了她也不會覺得心虛。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可是既在四大美人,又在環肥燕瘦中的大唐第一美人,漂亮jiejie對她笑,她臉紅多正常啊。 正月十六,壽王府中。 昨夜壽王府中大部分的仆從也都放出去過上元節了,是故管家特意讓他們今日可以晚當差一陣。 壽王府的管家是武惠妃給壽王安排的親信,他從武三思府邸中出生,一輩子都為留著武家血脈的主人效力。 如今這位為武家效忠的一輩子的老管家正緊顰著眉毛,臉上的皺紋縮成一團,腳步緩慢的向著壽王的寢室走去。 被遮擋在衣袖下的手中還緊緊捏著一封信。 昨日殿下渾身狼狽跑回來,他廢了許多心思才借著中元節放假的名義將內侍省的眼線連同壽王府的下人一起支走。 今日壽安公主就派人送來了這封信,讓管家不得不多想。 可他也只是個老仆,什么都管不了,能憑借自己在壽王府多年的經營勉強將府中的眼線糊弄過去,他已經是竭盡所能了。 再多的,他沒那個本事管啊。 李琩還在床上睡的一塌糊涂,身上昨夜做賊穿的麻衣都沒換下來,衣裳皺成一團,露出的左胳膊衣袖已經躥到了肩膀。 “殿下,殿下?!惫芗逸p輕推了推李琩,將他喚醒。 “嗯……”李琩剛朦朦朧朧有了意識就捂著頭痛嘶了一聲,宿醉的后遺癥這才爆發出來,讓李琩的頭仿佛快要炸了一樣。 李琩喝了三碗醒酒湯才清醒過來。 管家也才將信遞給李琩:“這是壽安公主今日一早派人送來的信?!?/br> 聽到“壽安公主”這個名字,李琩下意識往后縮了縮,臉上仿佛又疼了起來,片刻后李琩又惱羞成怒。 他是兄長,是武惠妃親生兒子,那個李安娘不過是個胡姬生的公主,只是命好被他娘教養了一陣罷了,她怎么敢打自己耳光! 可隨后李長安昨夜對他說的那些話又從記憶中浮現了出來,李琩臉頓時煞白。 他下意識想要抬手去拿那封信,可剛一碰到信就仿佛被燙到了一樣縮了縮手,反應過來后才吸了口氣將信拿到了手里。 展開信,白紙上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李琩拿著信的手顫抖著,大顆大顆的淚水順著他的臉滾落下來,李琩看著白紙上的一排排娟秀墨字,腦中浮現的卻是他和楊玉環琴瑟和鳴、恩愛無比的回憶。 “痛哉!”李琩只覺得仿佛有一把劍插在自己心上攪來攪去一般,內疚自責和憤怒摻雜在一起,讓李琩忍不住抬起手給了他自己一巴掌。 啪! 這結結實實的一下直接把李琩半邊臉都抽紅了,李琩卻恍然未覺,他顫抖的手指撫摸著紙上那已經干透了的幾滴淚痕。 眼前已經浮現了楊玉環垂淚悲痛的模樣,李琩只恨自己不在楊玉環身邊,無法將她攬在懷中安慰。 等到看到帕子時,李琩更是心腸寸斷,他憶起這段時間他逼迫玉環自刎的回憶,悔不當初。 玉環和他都是可憐人,玉環對他情深意重,他卻要逼迫玉環去死,實在是枉為人夫。 東市新開的酒肆安錦坊人聲鼎沸,這家新開的酒肆販賣的美酒口味醇厚,酒水澄澈,短短一月就在長安的酒客群中聲名大噪,只是它的酒價和它的名聲一樣高昂,所以來買酒之人盡是權貴富商。 壽王騎著馬來到這家酒肆前,他看了一眼周遭來往的行人,身體忍不住扭捏了一下,像是想要躲避行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可隨即李琩又想起來自己昨日收到的口信,他頭皮發麻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大步邁進酒肆,頗為囂張。 這樣見不得人的見面為何要選在人來人往的酒肆中?李琩暗自腹誹,他每次去找楊玉環都是偷偷摸摸宛如做賊一般,生怕被旁人看見生出事端,可李長安給他的口信卻是約在東市這家剛開不久人來人往的酒肆見面,仿佛生怕旁人看不見他一樣。 可事已至此,李琩就算再傻也意識到了李長安和楊玉環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而楊玉環又和自己時一條繩上的螞蚱,換言之,李長安就算為了楊玉環也不得不保住他,讓他別被圣人發現和楊玉環私下見面。 在如何依靠女人這件事上,在武惠妃庇佑下長大的李琩還是頗有幾分心得的。 “你家有什么好酒?”李琩進去后,就沖著賣酒的胡姬嚷嚷了起來。 “某要十壇最好的酒?!?/br> 酒肆中來往之人也有認識李琩的官員,他們看李琩的眼神隱約帶著憐憫和輕蔑。 但凡是消息靈通一些的權貴都知道李琩在和壽王妃“和離”后,整日買醉,不問人事,甚至在年宴和上元節宴會上都喝得醉醺醺的,全無志氣。 這不今日又來這新開的酒肆買醉了,還上來就是十壇,這安錦坊的酒可不便宜……不過畢竟是親王殿下,安錦坊的酒雖然昂貴,也得看是對于誰,尋常六品小官要拿出一旬俸祿才能買一小壺美酒,可放在王公眼中,十壇酒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還請貴客到后院選酒?!焙е瞵d來到了后院。 胡姬指了指后院最角落中一個小屋,“貴客所需之酒,便在那處?!?/br> 李琩抬起腳便往那邊走,推開屋門時,額頭上已經沁出了一層細汗。 待到他看清屋內坐在桌前的兩道人影后,李琩方才長舒了一口氣。 他匆匆走到楊玉環身邊,就要拉住楊玉環的手:“玉環” 楊玉環微微一側,躲過了李琩,李琩一愣,不敢置信看著楊玉環:“玉環你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