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張九齡向他引薦李長安一行人:“這是我的弟子,李長安。這是沈佺期的孫輩,沈初?!?/br> “這是孟襄陽,孟浩然?!?/br> 又詢問的看向裴家姐妹:“這兩位是……” 裴蕓笑道:“河東裴家,裴蕓,這是我家阿姊,裴素?!?/br> 張九齡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站在人后的裴素,又望望一臉拘謹袖手站在人前,目光卻四處游移就是不敢看人的孟浩然,恍然大悟。 “原來是裴家的娘子?!睆埦琵g沒有再多說什么。 他正想提醒孟浩然給李長安打招呼,一扭頭卻看到了李長安和沈初二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湊到了孟浩然身前,兩個人的兩雙眼睛看著孟浩然仿佛像看到一個大寶貝一般,仿佛恨不得立刻伸手把孟浩然從頭到腳摸個遍一樣。 “我早已對孟夫子心向往之,只恨一直未能相見?!?/br> “孟夫子那首《春曉》寫的當真是言簡意濃,情深意切?!?/br> “孟夫子可愿為我二人題一幅字?” 孟浩然已經被著真情實感的馬屁恭維的滿臉通紅,紅霞遮面了。 糊里糊涂就答應了李長安和沈初的一系列要求,包括但不限于贈送親筆簽名的詩集,贈字,一同交游,日后多往來書信,多引薦幾位文采斐然的友人…… 張九齡看著表情一模一樣的李長安和沈初二人,心底涌現出來的古怪感揮之不去。 李長安就罷了,一向是對誰都熱情,怎么他昔日老友的后人也是這個模樣呢。 莫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張九齡搖搖頭,把這個念頭打散,今日是不適合踏青游玩了,于是張九齡開口向孟浩然說明此事,并約定改日再踏青。 孟浩然連忙表示不著急,隨后就起身辭行。 裴素輕咳一聲,抬手從背后戳了一下自己meimei,裴蕓心領神會也開口找了個理由說自己先去找地方安頓下來,二人便前后腳的跟在孟浩然身后離開了。 沒過多久,屋外就響起了裴家姐妹和孟浩然交談的聲音。 “我二人素來仰慕孟夫子,先生的田園詩……” 聲音漸漸遠去了。 張九齡微妙的看了李長安一眼:“你周圍之人倒是都愛詩?!?/br> 畢竟九年義務教育誰還能沒背過“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呢? 李長安輕笑一聲,“可不,我們都愛詩?!?/br> 屋內便只剩下李長安三人了,張九齡自顧坐了下來,先看向沈初。 “你可有字?” “小子字成璋?!?/br> “如圭如璋,令聞令望。賜字之人對爾期盼慎重?!睆埦琵g贊了一聲。 “你明歲便要參加科舉了吧,若你有為官之志,走這條路倒是不錯?!睆埦琵g很容易就猜到了李長安帶著沈初過來的原因。 沈初回道:“小子才疏學淺,只盡力一試?!?/br> 張九齡哂笑,意有所指道:“放心,公主既稱你一句老師,一個進士是跑不了的?!?/br> “不過你若想拿下頭名,卻不是那般容易的?!睆埦琵g道,“既然你一并過來了,那便安心在我這邊住上一年半載,潛心讀書?!?/br> 張九齡也有提攜故人后輩之意。 而后又看向李長安,表情嚴肅了許多。 “老夫有些事想詢問公主?!?/br> 張九齡實在是裝了一肚子的疑問,他去歲離開長安城,走到半路便聽說廢太子和二王被賜死,剛到荊州安頓下來又聽說武惠妃去世。 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朝堂上先前的兩個派系之首竟然死了個干凈。 雖居江湖之遠,張九齡卻依然擔憂著大唐。 沈初識趣主動提出告辭,給張九齡和李長安留下了談話環境。 “老師喚我長安或者安娘便可,二十九娘也行,我這次來是瞞著旁人來的,老師不必拿我當公主看待?!?/br> 李長安先表達了一下親近。 而后便把這一年中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說了一遍。 說了能讓張九齡知道的部分。 張九齡聽完之后義憤填膺,狠狠一拍桌子。 “陛下為佞臣所騙??!” 又是一通引經據典,把李林甫描繪成了趙高董卓那樣的jian臣。 李長安:“……” 您老都被您那天真善良jian臣一說就信的陛下貶到荊州來了,都這樣了,你還覺得李隆基是被李林甫騙了才會賜死親子的啊。 李隆基可不是權力不在手上的幼帝,李林甫也沒趙高董卓那樣的膽子和權力。 “陛下被jian人蒙蔽,親小人遠忠良,我無法勸誡陛下,是我的罪過啊?!睆埦琵g老淚縱橫。 李長安聽張九齡這么說,忽然覺得沈初對她的冷嘲熱諷也不算什么了……雖說她偶爾也會幻想一下,她的論文交不上去的時候沈初會說千錯萬錯都是老師沒教好的錯吧…… 罵著罵著,張九齡心灰意冷了起來。 “老夫一生所學,竟無以報國,唉,如今也只能為圣人立言,將圣賢之道流傳下去了?!?/br> “公主想學哪家的圣人之言呢?” 李長安清了清嗓子。 “學生要學的自然是治理一方的學問。假如,學生假如有一個三千萬戶的村子需要治理,那學生應當從何處下手治理這個村子呢?” “三千萬戶的村子?”張九齡懷疑自己聽錯了。 大唐登記在冊的人口上且不足三千萬戶啊,若是加上不在冊的隱戶,說不準也就這個數目。 李長安面不改色道:“那就是三千人的小城。學生若是需要治理好一個三千人的小城,又從何處開始入手治理呢?要如何選拔有用的人才做縣令和縣丞呢?若是有山賊入侵,學生應該如何找合適之人應對呢?” 這是哪家的圣人之言?張九齡覺得這些東西他好似很熟悉一般。 ……等等,前幾年他當宰相的時候干的不就是這些事嗎? 第29章 “你學這些做什么?!睆埦琵g啞然失笑。 “這是宰相和刺史需要會的東西?!?/br> 他倒是沒覺得李長安有大逆不道的想法,畢竟李長安想學的是治國理政,又不是帝王權術。 李長安倒是想學帝王權術,可惜這世上除了李隆基之外沒人會這東西。 李世民倒是寫了一本《帝范》給李治,可這本書屬于當上皇帝之后才能用的,竟然也不寫本李唐皇室專用的《李世民教你做皇帝:從怎樣造反開始》入門版教科書。弄得李唐皇室只會有學有樣學玄武門之變,卻不知道該怎么從一方勢力統一國家,搞得安史之亂一打開李隆基就慌了。 祖宗,這東西你們沒有教過,我不會??! 張九齡不會帝王權術,他既不敢會,也沒那個本事學會。但凡張九齡能懂一點帝王術,也不至于猜不出李隆基的心思而被貶到荊州當一個有名無實的長史。 這東西還是她以李隆基為鏡慢慢自學吧。 李長安找張九齡,就是為了學習治國理政,她笑道:“可也沒人說非要刺史宰相才能學這些吧?!?/br> “老師一生積累下來的經驗若是無人繼承,豈非可惜?”李長安反問張九齡。 張九齡惆悵地捋了一把胡須,李長安的確擅長戳人痛處。 張九齡一生往來之人多是文人墨客,如今大唐詩壇詩星涌現,張九齡并不擔心自己之后文壇無人。 可張九齡生平最在意之事不是他的詩文,他最在意的始終是大唐。如今眼看著朝堂jian臣當道,陛下親小人遠賢臣,張九齡看遍朝堂,竟然找不出一人能夠匡扶正義。 自己這把老骨頭都已經六十又一了,說不準還能再活幾年,他死無事,可他這身治國的本事若是也跟著他進了墳墓,那又有誰能有這個本事在李林甫之后肅清朝堂、安撫百姓呢? “你既想學,那老夫教就是了?!睆埦琵g說著說著卻又有些犯愁。 若是讓他教圣賢之道,那張九齡閉著眼睛也能滔滔不絕的說上三天三夜。 可這治國理政該怎么教呢?就算是當宰相也是一個宰相有一個宰相的方式,并不像圣賢之道那樣白紙黑字的寫在紙上,只需背誦理解即可。 “老師不必擔心此事,我當別人學生可有經驗啦?!?/br> 李長安胸有成竹,從三歲開始她就給別人當學生,一直到現在還是給別人當學生,如今不過是反過來讓她教老師怎么當老師罷了,這事她熟。 “圣賢著書立說,后人方能從書本中學習圣賢之道。老師也可寫一本著作,用作教學之用?!?/br> 李長安咧嘴一笑:“內容我都為老師想好了,老師可以先寫一本自傳?!?/br> “自傳?” “就是寫老師從記事起一直到如今的經歷,老師又從這些經歷中領悟了什么道理,學會了什么學問。后人觀此書,則得見老師平生?!崩铋L安拋出自己的想法。 “老師還可再著一書,將這些年來老師處理過事務分門別類整理下來,將事務與處理方式一一對應。比如修水渠,要怎么動員百姓、怎么奏告朝廷……這些都寫下來,若后人想要興修水利,見此書便知該如何行事了?!?/br> 張九齡覺得李長安說的有道理,他之前怎么就沒想到還能這樣寫書呢呢? 一連數日,張九齡都待在書房之中潛心著書。 李長安也沒閑著,她跟孟浩然一同去統計荊州內唐兵情況了。 大唐目前大部分地方所用的還是府兵制。通俗來講,就是和平的時候是種地的農民,打仗的時候騎上馬就是將士,馬匹和披甲都要自己準備,軍農一體,被選為府兵之人可以免除自身的租庸調。 只是這個制度到如今已經是到了末路了。 李長安回想著沈初給她上過的課,開元十年當時的宰相張說就建議招募強壯,開元二十五年也就是去歲,玄宗下詔各節度使可以自行招募兵勇,再過些年,府兵制就會被徹底停用。 其實如今的府兵制已經是形同虛設了。 孟浩然是張九齡的幕僚,平日便負責這些事情,只是他生性羞澀,不善與人打交道,每次要登門拜訪那些軍戶的時候孟浩然總要先做一番心理建設才能開口,一來二去孟浩然都因此升起了辭別張九齡,離開荊州的心思。 好在現在李長安跟他一起,孟浩然就只需要負責拿著紙筆記錄就可,讓孟浩然大大舒了口氣,覺得自己還能再接著做一陣幕僚。 七月的荊州,依然天氣溫暖,李長安和孟浩然正走訪荊州附近的村子。 邊鎮的節度使已經可以自行招募兵將,可荊州又無外患,所以用的依然還是府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