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入衣中，越發深入。

    云姒被他手掌的溫度凍得不行，想躲開又有阻礙。

    她喝了口暖烘烘的湯，把口中的米粉吞下，一把按住他探知的手。

    回頭，一雙漂亮的眼瞪他。

    一邊瞪，一邊盡量心平氣和，“你也想吃？”

    半邊身子隱在陰影處的怪物，在光線照得到的地方，面容白皙，俊美如神塑，一寸一寸的人皮縫補在一起，支撐著，美得驚人，卻極度怪異驚悚。

    似惡魔在一堆尸體中，挑挑揀揀，將上好的人皮一塊塊撕開，再縫補起來，得到了一個漂亮的縫補木偶——

    唇是最溫柔多情的形狀，沒有表情，唇上卻有著微微上翹的的弧度，紅潤，似涂抹一層薄薄的羊脂，輕輕一咬，仿佛要爆漿出來。

    大抵是從詩人尸體上挑揀出來的，這般溫情撩人的唇，嘴里本該說著浪漫的詩詞歌賦。

    但此刻，它卻被裝在了怪物的身上——

    可怕的怪物，另一半是黑暗，是衰敗，是消亡，是世界一切恐怖的終集。

    它出現著，又一點一點融入人皮里。

    最后，在云姒的目光中，變成了一個完整漂亮的人形模樣。

    高大，冰冷，詭異，優雅。

    變成了人，又不是人。

    俊美似天神的臉龐，兩顆灰敗的眼珠，深深地鑲嵌在眼窩中，眼球圓凸，寂寥空洞。

    就這么靜幽幽，映著她，似深淵，似地獄，似宇宙凝視。

    沒有一寸生氣，冰冷異常的手，撫上她溫暖的臉頰，干燥的指尖，穿入她的發間。

    【我不需要吃人類的食物?！?/br>
    他道。

    “……”云姒抿了唇，看著他近在咫尺的手，不出所料，他又在探她的想法了。

    也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要知道她在想什么。

    云姒把他的手拿走，轉身回去，“不許看?！?/br>
    她繼續嗦粉，很快，毫不意外，冰冷的人手又觸摸了上來。

    先是臉頰，耳朵，再到脖子……

    云姒按住他，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要不要坐一下？我們聊聊天？”

    “你叫什么？有名字嗎？就……類似于你提到過的阿特姆一樣，大家都叫你什么？”

    站在她身后的怪物，目光垂落，平靜。

    【你想了解我么？】

    “嗯，我們現在，應該已經算是朋友了吧？”

    云姒抓住他的手，握了握，像是和小狗狗握手一樣。

    “至少，讓我知道你叫什么？”

    光年距離（32）

    怪物凝望著她，嘴唇微微翕動著，低吟似地，發出了怪異而又難聽的咕嚕聲。

    不是人聲，也沒有人體所持有的發音器官。

    一切，都只是張皮罷了——能迷惑住人眼睛的人皮，漂亮而又干凈的人皮。

    【名字？】

    他似在陳述，又似在輕輕地疑問。

    大抵對于怪物而言，名字也是一個新奇的詞，從未聽過。

    云姒想了想，向他解釋：“就是代號，稱呼，就是……如果我想找你的話，我應該叫你什么，你才會答應?！?/br>
    【你想著我，我便會出現了?！?/br>
    怪物平靜說。

    【只要你想著我，我便會知道?！?/br>
    云姒一愣，“你怎么能知道我——”

    想到什么，她補充，“那，假設有一天，你不在我身邊，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會知道的?！?/br>
    怪物說：【無論多遠，即便是中間——間隔了一個宇宙?！?/br>
    距離能斷的，從來都只是人類的感官，而不是他的。

    他會知道的，只要——她在想念。

    云姒沉默了一下，“這樣啊……”

    “所以，你沒有名字，是嗎？”

    怪物沒有回答。

    沒有回答，便算是默認。

    云姒仰頭看著他，又問：“那你，是從何處來的？以后……你會走嗎？”

    這個問題她想問他很久了，只不過礙于之前兩個人之間還不算太親近，所以她一直沒開口。

    現在終于能問出口，問罷，她安靜地等著，等著他的回答。

    怪物灰白色枯敗的眼珠動了動，被按住的手抬起，落在她的臉上。

    撫摸，掌心冰冷。

    【我從……】

    他的話輒然停止。

    隨后，他緩緩轉動了頭顱，一雙空洞鑲嵌似的雙眼，毫無情緒波動地看著窗。

    窗外一片漆黑，沒有燈光，什么也看不清。

    此刻正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怪物一動不動，手上，蒼白的人皮上，隱隱地，有黏液滲出。

    望著窗外的目光，冷漠，陰寒。

    似巨型強悍，擁有絕對碾壓力量的帝王蛇般，用著無形的壓迫，震懾著前來的，不知好歹的弱小蟲怪。

    正等著他回答的云姒，順著他的目光就要看過去。

    結果，他把她按到了懷里，臉蛋被迫埋著，埋在他柔軟而又干燥的人皮里。

    云姒：“怎么——”

    【今晚不要開窗，也不要再出門?！?/br>
    他的手緩緩落下，揉著她的耳朵，語氣平靜。

    話罷，云姒靠著的地方一空——

    他消失了，連帶著他那陰冷森森的氣息，也一并消失。

    原先侵犯著光明，侵犯著周圍的一切的黑暗，此刻，也如潮水般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