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要不是醫囑讓清淡飲食,少食多餐,她就開始大魚大rou地給江橘白大補特補了。 “你自己剝的?怎么不等我跟你爸來了幫你剝,或者等你阿爺送飯來?!眳乔嗲嗳崧暭氄Z道,跟在外面暴走時兩模兩樣。 江橘白認真地安排著每個俄羅斯方塊的去處,低頭答:“徐欒剝的?!?/br> “……” 吳青青臉都憋青了,擠出來一句,“他剝的不干凈,吃了鬧肚子?!?/br> 江夢華撞了吳青青一下,“說不定‘人’就在房里,你還說?!?/br> “再說了,這段時間要不是徐欒陪著,要不是徐欒注意到了那學生丟的書包,咱兒子估計都上西天了?!?/br> “你才上西天?!?/br> 江橘白戴上耳機,“我睡會兒,徐文星來了叫我?!?/br> - 一縷白煙從銅色香爐里飄飄蕩蕩緩慢升上半空,繞著狹窄的房間旋轉。 一只黑貓蹲在門口,綠瑩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門外,耳朵警惕地豎著,瞳孔在遠處金芒的直射下變成一枚針尖。 “大概就是這樣?!迸耸嶂唏R尾,穿深藍色馬褂,盤扣扣得一顆不落,她描著漆黑飛揚的眉,目光堅定明亮。 “那東西對六爺有一定的忌憚,上次我見過,請神當然還是得請自己人,遠親不如近鄰?!苯薮曛掷锏囊混南?,“六爺是自己人,請別的神,人家不樂意會幫這個忙,但六爺跟江家村有情分在,小白也算是他的后代,小白抽簽的時候,六爺也曾顯靈提醒,他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后背被鬼祟糾纏到陽壽都被吸盡?!?/br> 坐在江棉對面的老人,身體大半隱匿在暗處,不過只看另外一小半也能看出他的焦躁和不安,“小白跟那東西已經有了感情,要不想想別的辦法算了?!?/br> 無畏子一直在擦拭著手中的一串紅色珠子,他吶吶,“是小白對他有感情,還是他對小白有感情?如果是后者,那不可能,如果是前者,哼,那是蠱惑,說明小白死期將至了……” 江棉伸出一只手,食指在桌子上點了一下,“將他引到六爺廟,明白嗎?” 無畏子:“挑個好日子,好時辰?!?/br> “村外人估計請不到六爺,所以請神還是得老爺子來,我跟無畏子輔助?!苯拚f道。 “老爺子?”江棉看著久久未發一言的江祖先。 江祖先被嚇到了似的,一哆嗦,含糊不清地糾纏,“那也是個孩子?!?/br> “……”江棉回想起上一次見到的江祖先口中的那個所謂的孩子。 一張少年面目,一身邪祟骨頭,一副惡鬼肝腸。 所以上一秒他還笑意盈盈在對著她打招呼,下一秒舉手就能對她起了殺心。 這樣的東西,毫無人性…… 無畏子:“如今,它眼看著是十八歲,但若加上徐家那些死嬰幼童,它年齡到底幾何,恐怕只有它自己才清楚?重重怨氣加身,連超度的資格都沒有,它只有魂飛魄散這一條路?!?/br> “我們與它勉強算是舊識,送它上路,算是親手送它解脫,免得它繼續在人間游蕩?!?/br> “若不如此,放任它在人世為所欲為,必定要成為大禍患?!?/br> 江棉點頭。 無畏子睜開了半只眼睛,繼續說:“若小白不愿意,那便不告訴他罷?!?/br> “那如何能把徐欒引到六爺廟?” 江棉想了想,“讓小白想想辦法呢?” 江祖先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他眼睛都變得渾濁了起來。 無畏子從抽屜里拿了一疊符紙出來,“讓小白每三天使用一張符沖水一碗,哄那東西飲下,三日一次,總共三張,喝了我們好對付點,不然太棘手了?!?/br> “若是當日條件允許,我們盡量超度它,送它入輪回,”無畏子在暗處嘆了一聲,“也是個苦命孩子?!?/br> 江棉撇撇嘴,“喂,它可隨時都有可能殺人的??!你們還記得年初鎮里那兩個離奇死亡的男高中生嗎?難道它就沒有嫌疑?那根本不是人類可以辦成的事情,而那東西可是一直盤踞在鎮高中的?!?/br> “行了,今天就到這里,散會,”江祖先把幾張符揣進布包里,撐著桌子起了身,他歪著身子,不小心扭了下腰,“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呀?!彼麌@了一口氣,被江棉和無畏子目送著離開。 無畏子住在半山腰一個破破爛爛的道館里,他的徒弟正在認真地掃著下山的臺階。 夕陽金色地毯般鋪陳在臺階上,任被掃帚劃得七零八碎。 江祖先一邊走一邊嘆氣。 他確實憎惡鬼祟,可仔細想,徐欒好像沒有做過什么惡事,江橘白體質不好,總是麻煩纏身,反而是徐欒一直在履行契約,保護江橘白。 契約執行得如此一絲不茍,就算是真神也做不到啊。 如果是超度,那江祖先舉雙手雙腳贊同,超度是做好事,是讓那孩子擺脫怨氣,進入輪回道,成為一個新的生命。 但層層怨氣加身的鬼祟,更加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地想要被超度的意向,可以想見它對如今的生活有多知足,它會想要被超度才是見鬼了。 9歲那年便無法被超度,如今,怕是更只有被消滅這一條路了。 江祖先只是嘆息,惋惜。 老人將三張能洗掉惡鬼體內大半祟氣的符咒卷起來,壓到了布包的最下層。 - 淡淡的消毒水氣味彌漫在空氣中,正是查完房的上午,身處單人病房里的少年已經吊完了兩瓶藥水,看頭頂的單子,還有四瓶。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直接吊到中午吃飯。江橘白心想。 “能進來嗎?” 有些熟悉的聲音。 但江橘白怔了會兒才記起來,他實現穿過門上那兩指寬的玻璃窗,看見了徐文星略顯消瘦的半張臉。 “進來?!?/br> 徐文星站在門口,他一手抱著一束鮮花,一手微微打開,“放心,進來之前,我已經被搜過身了?!?/br> 吳青青和江夢華站在其后,兩人都是如出一轍的憤怒表情,要不是有警察在場,估計恨不得直接撲到徐文星背上生生把人啃咬死。 吳青青和江夢華沒有進病房,跟隨徐文星一起進入病房的是徐小敏,徐小敏還拎了一個果籃,她憐惜地看著病床的人,“瘦了好多?!?/br> 吳青青帶上門后,在門上貼著往里看。 徐文星把花放到了床頭柜上,他留下了一句聲音極輕的對不起。 花是他們本地培養出來的橘子花,只開花,不結果,僅僅具有觀賞性,這兩年推行到市省乃至全國,因為量小所以定價高,供不應求。 但這跟江家村沒關系,因為負責研究培育的是徐家鎮,江家村一直以來充當的都是只出力可能還不討好的角色。 徐小敏從口袋里拿出本子,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徐文星則坐在了床對面的長沙發上。 他還穿著一身校服,干凈整潔,完全不像被拘留了一段時間的樣子,溫和平靜的面容也看不出一絲憔悴與疲憊,仍是與在學校,被眾星捧月著的時候一樣。 這種心理素質,就連徐小敏也是佩服的,江家村徐家鎮是個小地方,沒出過什么性質惡劣的大案子,被逮進的派出所的,哪個不是戰戰兢兢瑟瑟發抖,哪怕是上了年紀的人,都不可能全然一派淡定。 可徐文星,年紀輕輕,投毒殺人,事發后,舉止言行沒有出現與平時相悖的任何紕漏,在派出所對答如流,但沒有給警方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更加沒有露出有關他自己的馬腳。 對方說要見到江橘白后才會說,在這之前,就真的一個字也沒有說給警方聽。 就算徐陳亮帶著眾人,將手段用盡。 “我喜歡你?!毙煳男呛鋈粵]頭沒腦地說了這么一句。 徐小敏極快地掃了兩眼兩人,愛之深恨之切? “我也喜歡過徐欒?!毙煳男钦卵坨R,他不戴眼鏡的樣子,面孔更加溫潤平和,沒有一點攻擊性。 江橘白靠在床頭,“哦?!?/br> 他老早之前就知道徐文星喜歡過徐欒,后來又打自己的主意。 “徐欒從小就異于我們,小孩子們會出現的頑皮貪玩,在他身上都看不見,他成績優異,博覽群書,對所有事情都有獨一份的看法和見解。但他這么優秀的人,卻沒有一分一毫的傲氣,哪怕是對著年級成績最差的人,他也不會傲慢對待?!?/br> “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與他成為朋友,我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他也教會了我許多我當時正需要的知識,與他待在一起,我很開心?!?/br> “我以為這種感情就是喜歡,起碼我當時是這么認為的,”徐文星有些無奈地笑了,“后來我發現,我只是想要成為他,然后取代他而已,他使我顯得太黯淡了,使所有人都顯得太黯淡了,他這樣的存在,是不符合常理的,也是突兀的,我認為我應該將他剔除,讓我所在的世界恢復成它原本正常的模樣?!?/br> 江橘白曲著腿,他腦袋靠著床檔,目光里的冷意從始至終,但他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卻忍不住蜷縮,緊握。 徐欒的死,居然也跟徐文星有關。 就連正在寫著記錄的徐小敏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她一開始還不懂徐文星為什么要從小時候和徐欒開始說起——徐欒不是徐美書的兒子嗎?都已經去世大半年了?和這次的案子有什么關系? 聽到后面,徐小敏的疑惑被解開了。 “沒有人會愿意一直活在他人制造的光環之下,更何況他還是我最好的朋友,做好的朋友……呵呵,”徐文星笑了起來,他擦拭了一下眼角,“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我一直都有覺得,徐欒根本沒有把任何人當做朋友,不管是一般的還是最好的?!?/br> “最開始我不解,他明明平和、溫潤,有禮……我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呢?” “直到我模仿著他的為人處世,逐漸成為了他,我產生了一種游離在所有人之外的錯覺,我能通過每個人開口的第一句話推出他后面所有的話,我能看穿所有人的偽裝和心思,他們是那么的庸俗、膚淺、不值一提,很無趣的他們,又怎么可能與他們成為朋友呢?所以后來的我也理解了徐欒?!?/br> 江橘白:“是你殺了徐欒?” 徐文星輕輕點了一下頭。 “殺他,我有許多時間,我知道徐欒很聰明,所以我查了無數資料,在眾多殺人不見血的方式中選擇了二甲基汞,可是二甲基汞很難弄到,但我知道,有一個人肯定有?!?/br> “徐游?!苯侔渍f道。 徐小敏意外地看了江橘白一眼。 徐文星再次點頭,“你是真的非常非常聰明啊,完全不比當初的徐欒差?!彼袊@了一句題外話。 “我知道徐游喜歡聰明好學的學生,我每日拿著作業去請教他,加深他對我的好印象,直到我們開始像朋友那樣交談,借著他的關系,我打開了化學實驗室的試劑柜,二甲基汞被上了三重鎖,但我拿到了鑰匙,這并不算難?!?/br> “我每日都會將微量的二甲基汞注射進徐欒的水里,他喝過之后,大概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吧,才開始感到不舒服,忘了說,我摻的劑量非常非常小,太快了就不像話了?!?/br> “后來他起了疑心,他知道了有人在害他,他不喝開水處的水了,他改喝礦泉水,我只能將二甲基汞注射進礦泉水瓶,但這么做有漏洞,用力擠水瓶的話,水會從水瓶里漏出來……接著,徐欒果然發現了,他真的太聰明了?!?/br> 徐文星的笑出現了幾分蒼涼的味道,“我是從那時候,才品嘗到嫉妒的滋味,一個聰明人,就算是想要殺掉,都特別難呢?!?/br> 而他的笑容,落在江橘白的眼中,更像是示威,更像是勝利者在高揚勝利的旗幟,然后感嘆道:打贏這場仗,真的是很困難呢。 江橘白的臉都氣成了慘白色,他知道徐欒的死絕對不簡單,卻沒想到,殺掉徐欒的,是徐欒最信任的人,同時,對方使用了比對江橘白更漫長的時間對付徐欒,延長了徐欒的痛苦。 延長的不僅是生理上的痛苦,還有心理上的。 那種明知暗處有人在窺視,有人在戕害,自己卻沒有任何頭緒的無助,江橘白深有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