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這個真的沒用,”江橘白說道,“我沒騙你?!彼彩莿倓偘雁~錢解下來的時候才想起來,銅錢不止經過他和江祖先的手,也經過徐欒的手。 徐武星剛剛說他的銅錢跟別的銅錢有所不同,其實不是因為它有多大的法力,而是它被徐欒附著過。 就這么給了徐武星,不僅當不了徐武星的護身符,還有可能成為對方的催命符。 對于徐欒會不會殺掉不受契約保護的人類,江橘白沒有任何的把握。 “那你還答應?” “剛剛沒想起來?!?/br> 況且,徐武星也是自作自受,如果那天晚上他不為了耍威風把江橘白關在宿舍門外,那女鬼也不會纏上他。 徐武星氣沖沖地走了,一路走一路罵,回末班的時候,他腳下一絆,迎面撞上講臺,鼻血直接噴了一地,差點把前桌在比賽誰喝飲料喝得快的兩個女生給嚇暈過去。 - 月考那天,最后幾個在走廊游蕩的一定是末班的學生,考試都快開始了,末班里的人都還沒到齊。 江橘白已經寫了快半張試卷,他已經不是末班的學生了。 他快速地寫著,其實還是有很多題不會,他大腦里題庫里的題目太少,但他會的題目,基本都不會做錯,除非他又犯一些不該犯的小錯誤。 監考的講臺上,體型肥胖的老師有點打瞌睡,他拿著一本書,攤開在腿上,看起來像是在撐著腦袋看書,其實人已經睡了一會兒了,口水都快滴到書上了。 徐欒站在監考老師的旁邊,靜靜地看著臺下埋頭應答試卷的學生。 在不少人趁監考老師打瞌睡開始交頭接耳的時候,徐欒垂眼,一腳踹翻了老師的凳子,胖老師沉重的落地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哎哎!你們班這凳子,是個水貨啊?!迸掷蠋熇仟N地爬起來,揪揪自己的衣服,目光一掃,看見自己那本沾了口水的書落在不遠處,好幾個學生正盯著瞧。 “看看看,看什么看,想趁我沒注意的時候搞小動作啊?!迸掷蠋熞话炎テ饡?,扶著椅子站了起來,“我告訴你們,我監考可是很嚴格的,要是讓我抓到誰作弊,哼,那肯定要給他處分,重重的處分!” 江橘白不像其他人一眼瞧戲看熱鬧,他都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么,考試的時候就專心考試。 他的位置還是在教室最后面,但他現在呆的班級沒有被樹蔭遮擋的部分,教室被窗外的太陽光照得如玻璃一樣透亮,光線就猶如冬日一般凜然明朗。 不像以前,哪怕有太陽光,也被樹蔭給擋了個嚴嚴實實,他永遠曬不到太陽,要是陰雨天,他所在的角落甚至要開燈才行。 少年低頭做題時,發絲落下懸空,被金色的光芒包裹著,整個人都沐浴在金色里,校服藍色的部分像一小片海洋,平靜又富有生氣。 這些題目不會做的話,哪怕是靜靜地欣賞一會兒美色也是享受呢。 和江橘白同一排但是隔了好幾個位置,有一個女生撐著腦袋,滿臉含笑地盯著江橘白,卷面空了一半沒寫。 只是都沒看多久,她眼睛就陽光扎得一痛,她連忙捂著眼睛低下頭。 想著,靠窗位置的陽光是烈了點兒,但也不至于烈到扎人的眼睛吧。 被扎了這么一下,她疼了十來分鐘,眼淚流個不停,再不敢往那邊看了。 江橘白當然不知道教室里都發生過或者正在發生著什么新聞,他終于寫完了試卷,把筆帽蓋上,伸了個懶腰,又趴下睡覺了。 月考結束后,班里放松了兩天,就好像平安順利地度過了某個人生小關卡似的。 成績出來后,烏云飄上班級上空,風雨和彩虹一塊出現,有人歡喜有人愁。 江橘白這次上了四百分,423。 這個分數,在11班都能排到中上游了。 他是末班轉來的,班里有人歡迎他也是因為他長得還可以,單看臉才歡迎,要是將成績等其他因素一同論上,那他們對江橘白的評價就很低。 簡單來說,沒幾個人相信一個在末班混了兩年多的人,會洗心革面開始好好學習。 三百多分也有可能是運氣啊,畢竟這也算不了高分,也就在末班矮子里面拔高個,放在其他班,都是會被老師指著鼻子罵的程度。 結果這次月考,他們的臉就被江橘白扇響了。 陳芳國火眼金睛啊,還真從末班那種淤泥十米后的臟水潭里薅了一根好苗子出來。 難怪陳白水那天把江橘白送來11班的時候,跟吊喪一樣的表情。 不過也沒多少人真為江橘白感到高興。 因為他們過的都是同一座獨木橋。 - 除了吳青青和江夢華,還有江祖先。 吳青青這回從娘家的魚池里撈了好幾條大草魚回來,專門慶祝江橘白一次比一次考得好。 江祖先雖說也高興,但一想到現在江橘白的成績,全是被徐欒給盯出來的,他心里就感到毛毛的,怪怪的,溫情?或許有吧,但更多的是詭異。 一只惡鬼,它所做的都是圖人命,現在被契約綁住了,它應該見著江橘白都敬而遠之煩不勝煩才正常。 然而現狀卻是真變成了負責任的quot;家長quot;,面面俱到。 為什么? 除非它有別的圖謀。 吳青青全然沒有這個煩惱,她在廚房里滿頭大汗地炒著菜,現在別說是炒幾個菜,讓她胸口碎大石她也完全能辦得到,一身的力氣用都用不完。 江橘白抓著一把瓜子,站在院子里磕。 隔壁家的端著一盆水從屋里出來,他估計也沒想到能正好撞見江橘白,江橘白還沒做出什么表情,也沒說話,對方端著一盆水,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 “別把這些人放在心上,大驚小怪的,以前你出生,你阿爺給你和你媽潑符水,他們也搞過這么一回?!苯瓑羧A坐在板凳上,噼里啪啦地刮著魚鱗,魚鱗在光線下面泛著冷冷的銀光,眼珠在眼眶里翻了一圈,白色朝著外,黑色朝著里。 “村子里很信鬼神,你又不是不知道,年年都要祭祖拜神,你前段時間……他們害怕也是正常的?!苯瓑羧A安慰道,“過兩年,他們把這事兒忘了,自然就好了?!?/br> 比起暴脾氣吳青青,江夢華顯然是個脾氣軟和好說話,什么都能自己消化的中年男人。 不過吳青青說這不是脾氣好,是窩囊廢,撒嬌的時候說他窩囊廢~罵人的時候說他窩囊廢!他說話在江家沒什么威信。 “我知道,我沒放在心上?!苯侔装咽掷镟就旯献拥囊话压献託G進腳邊的鐵桶里。 他是真沒放在心上,村子里的人見他如見鬼也沒什么錯,甚至還陰差陽錯地做對了,因為見他確實跟見鬼沒什么區別。 “待會兒你把那魚拎一條給徐美書家里送過去,另外一條去送給你們班主任,還有一條給徐游老師?!苯瓑羧A用殺魚的刀一條一條地給江橘白指示分配,“記住沒有?” 送魚,江橘白沒意見。 但是。 江橘白懶懶地點了兩下頭,“不都一樣,還分哪條魚送給誰?” “那不一樣?!苯瓑羧A正色,如同超市里的銷售圍著三條魚轉了一圈,指著中間那條說道:“這條中等的,rou多還嫩,給你班主任,你班主任家里好幾口人,小魚不夠吃?!?/br> 接著,江夢華又用刀尖戳著另一條。 “這條呢,就是小了點兒,給徐游老師正好,你不是說他很照顧你,送過去?!?/br> 還剩最后一條又肥又大的超大號草魚,江夢華清清嗓子,說:“今天是徐欒那孩子的尾七,待會兒吃了飯,你得過去陪一夜,放心,你阿爺跟你一起過去,這條魚太大了,rou老不好吃,你正好,拿去給徐欒供上?!?/br> “……” 江橘白自覺把聲音放輕了,“怎么給徐欒的還是最差的?” “給死人的要那么好做什么?這魚個頭這么大,我們吃也不好吃啊,給他不是正合適,反正又不用他吃,是你作為人家干兒子的一份心意?!苯瓑羧A跟吳青青不一樣,吳青青對徐欒是又怕又恨,江夢華沒那么恨,在他心里,鬼神鬼神,不能單純用身份論,他反倒認為做了好事的就是神,做壞事的就是鬼。 這徐欒的身份雖說是個鬼,是死了的,還有怨氣,可他對江橘白,那是沒話說的,夠意思的,江夢華覺得自家理應對人家客氣點,周到點。 江橘白看著那條掛在樹枝上大草魚,它被瀝干了水,大張著嘴,只剖了肚子,魚鱗還沒被刮掉,還能依稀能看出幾分在水里時的快活模樣。 少年目光一直從魚尾看到魚頭,那發白的魚眼睛忽然眨了兩下。 “我靠!”江橘白連著退了兩步,不僅踢翻了江夢華的水盆,還差點摔了。 “哎你你這是做什么?你站得好好的你慌個什么?”江夢華嘟嘟囔囔抱怨了幾句,把半盆血水倒進水溝里,重新去水池邊上接了盆水。 “整天就會幫倒忙,你以前是什么也會,現在是除了讀書以外什么都不會,聽說上大學什么都是自己做,自己學,你這個樣子,看你到時候上大學怎么辦?看誰給你做飯洗衣裳……” 江橘白被他念得頭疼,難怪吳青青受不了他。 “我上大學住宿舍,吃飯有食堂,洗衣裳有洗衣機,用不著我自己上手?!?/br> 丟下這么一句話,江橘白抬腳就進了屋,在外面要被碎碎念,他還是在屋里嗑瓜子算了。 - 吃過晚飯后,江橘白洗了澡,把校服換了下來,拿上電動車的鑰匙。 吳青青在廚房洗碗,頭也不回,“你跟你阿爺去吧,我這次就不陪你去了,讓你阿爺別喝酒,晚上多注意點你的動靜?!?/br> 江橘白從門背后的掛鉤上取了兩個安全帽抱在手里,“你是越來越放心徐欒了?!?/br> “噓————————”吳青青突然轉過身,豎起手指在嘴邊,表情驚恐,“不要隨便叫他的名字!不吉利!” 江祖先穿著明黃色的道袍從家里跑出來了,他戴上安全帽,笨拙地爬上后座,扶住車座下面的欄桿,另一只手抓著他的盜版七星劍,“可以走了?!?/br> “等等等等?!苯瓑羧A小跑著出來,踮腳把三條草魚給從樹上取了下來,掛到電動車車把手上,那條最大號的,魚尾甚至都拖在了地上,車身都差點被這條魚給帶翻了。 江橘白略顯狼狽,“一定得帶?” “你小孩子家家,不懂為人處世,這都是人情,你不懂就照著辦,”江夢華說道,“你看看你這什么表情,人家徐欒幫了你多少,讓你給他捎條魚,你看你這臉垮得……” “知道了?!苯侔讘械寐犃?,他寧愿和吳青青打交道,吳青青會罵人,罵人還有趣,江夢華只會嘮叨。 電動車在坑坑洼洼的馬路上歪歪扭扭,江橘白想開快點都不行,幾條魚甩來甩去。 這么冷的天,他的額頭上甚至開始往外冒汗水。 江祖先在后面摸著小胡子,點著頭,“你爸媽雖說有些小缺點,但大體上,還是很不錯的,以后有他們的福享?!?/br> 江橘白煩得不行,“你別親爹眼了,有本事你來開?!?/br> 老人在后面吹了個口哨,裝作沒聽見。 一二十分鐘的路程,爺孫倆愣是用了快四十分鐘才到,江橘白把車停好后,拎起那最大的草魚。 “阿嘎是不是給魚喂飼料了?” “這魚哪兒算大,村子里那水庫,聽說有百來斤的草魚?!?/br> “你就吹?!?/br> 徐美書家的院子已經搭起了道場,跟上一次使用的道場是一模一樣,但空氣里的悲傷情緒散去了很多。 江橘白感覺到了微末的公式化走流程意味。 這再正常不過了,人死如燈滅,再好的人,死了也就是死了,活著的人只會為死的人悲傷一陣子,悲傷不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