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又往前行了十來分鐘，爬上一座小山坡后，一片開闊地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這里不光有觀光臺、小商店，居然還有飯堂與旅店！

    朝陽不禁聯想起了高速旁的休息區，突出一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而且這“休息區”的旅客還不少，一眼望去至少有兩三百人。人群聚集得最多的地方，一個是觀光臺上的留影區，還有一個便是小商店前。

    “我明白為什么大家寧愿漂洋過海也要來這里看看了……”朝陽低聲道。

    如果說黃山的云海讓人如沐仙境，步行山林間宛若與云同行，那這里就是另一種云?！呗柕撵F墻從坡面升起，將這個小山坡一分為二，最近的地方離休息區甚至不到十米。站在坡上，就仿佛站在世界盡頭，再向前一步便會墜入深淵。

    此時感官上的壓迫感也到了極限，只要向前看，無論往哪個方向都是灰白色的高墻，讓人真切感到自身的渺小。如此奇景若是放在地球，那絕對是著名的網紅打卡地，旅客數量翻個百倍都不稀奇。

    “我們去商店那邊看看吧?！敝斓咸嶙h。

    朝陽點點頭。走過去的路上，他還看到一小簇人已經走下山頂，在霧墻邊緣來回試探了。

    “親愛的游客們，雖然迷霧無比可怕，但這世上也有能驅散迷霧，為你們照亮前路的寶物——那就是我手中的月耀石！”

    柜臺前的商人賣力吆喝著，手里拿著一塊石頭來回搖晃。老實說，這玩意賣相并不好，看上去就是一塊藍中帶黑的普通石頭，既不如珠寶那般擁有艷麗火彩，也沒有玉石的光潔圓潤。

    同時它的售價相當不菲，拇指大的一顆就標價十瑟利爾。

    盡管如此，愿意掏錢的人還是不少。

    畢竟都跨海到新大陸了，再多花十銀對這些人來說也不算什么大事。

    “如果您想要深入腹地的話……那么這些東西是必須的?！钡ざ鳒惿蟻砀蕉?，“當然，我不建議您直接買月耀石，而是在城里買制作好的靈燈。那樣價格要劃算許多?！?/br>
    朝陽當然不會買，他找了個機會蹭到柜臺前，假意把玩上面的月耀石樣品，眨眼間便在腦海中復刻出了一個原型。

    “大家！請不要購買月耀石！”忽然人群中爆發出一個響亮的聲音，“你們手上的每顆石頭，都沾滿著鮮血！”

    現場的喧鬧聲頓時降了下來。

    大家詫異的對視一眼，開始尋找聲音來源。

    “她在說什么？”

    “沾著鮮血……真的假的??？”

    順著眾人的目光，朝陽也瞧見了說話人——那是一名年輕的女子，有著一頭醒目的橘色長發，發梢處還都處理成卷發，是典型的富家子弟風格。她雖然年紀不大，但身材卻頗為傲人，接近一米七的個頭在女性之中更是鶴立雞群。

    “我說的每句都是實話！這幫家伙——”她指向柜臺商人，“他們在大海上尋找野生的海衛人，就因為海衛人生活的島嶼附近往往存在大量藍珊瑚，而這些珊瑚風干敲碎后，就是月耀石！這本是一樁生意，可你們猜猜這伙人是怎么做的？他們燒殺搶掠，把死掉的海衛人喂魚，活著的都變賣成了奴隸！”

    “問題是，海衛人懂得如何尋找藍珊瑚礁，明明合作才是更好的選擇，為什么他們卻會放手搶掠？因為只有把海衛人踩在腳底，坐實他們是奴隸的現實，這幫人才能方便的壟斷原料貿易，還可以利用販奴再賺一筆！這一套流程，他們已經經營了快兩百年！石頭上不沾著血還能沾著什么？”

    眾人一時議論紛紛。

    商人見氣氛不對，連忙開口道，“這位小姐……您是不是搞錯了什么，我只是賣紀念品的，哪還能出海打劫啊……”

    “對，打劫的那個叫施內克.威爾航運公司，而你則是靠著公司過活的寄生蟲。你們有區別，但不大！”

    商人見辯解不成，眼珠一轉道，“難不成小姐在同情野生的異族人？他們可是要跟魚人和章怪雜交的，放任他們在海上活動等于變相培養了一群海盜，你還想跟他們打交道不成？”“我不是在同情他們！”女子皺眉，“但這群人也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化，至少比邪教分子要安全得多，更何況他們可以加速新大陸的開拓，理應重新考慮他們的地位！我反對的是航運公司為了保證壟斷利益，不惜用血洗的方式掃蕩海衛人島嶼，限制月耀石的總體產量，一切都僅僅是為了你們手中的這顆石頭能賣個高價！”

    “那么請問小姐，王國通行的新奴役法里，有哪一條規定了不準將野生海衛人視作奴隸？”商人笑了起來，“我記得，這項法律就是為了限制奴隸使用而頒布的吧？既然都沒提到海衛人，您的販奴指控是不是過于輕佻了呢？再說了，大陸各地都有歸化的海衛人，連他們自己都沒抗議，您又何必cao這個心？”

    這話一出，立刻引發了不少同意的聲音。

    “對啊，把野生種當奴隸也沒什么問題吧？海外本來就缺人?！?/br>
    “我可不想同情海盜！”

    “你見過海衛人嗎？他們長得什么樣？”

    “好像是有點像海怪……”

    特別是提到長相時，不少女士還發出了夸張的低呼聲。

    “海衛人有那么奇怪嗎？”朝陽回憶了下，除開皮膚呈熟褐色和身上有花紋外，他見到的那名海衛人長相和輝煌堡的人類并無明顯差異，如果不是傷痕累累，甚至可以稱得上好看。

    “這是因為法律有滯后性……”女子的聲音明顯低了幾分，“不過航運公司為了自己的利益，寧可拖累探索新大陸的進度，將王國的安危置于險境，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小姐，您說得太夸張了?！鄙倘顺脛葑窊?，“這些海衛人填補了礦場的重要空缺，如果沒有他們，我們找誰去挖掘多晶石？您恐怕不知道，那里的條件有多么惡劣，普通民眾肯定是不愿意去的，也只有奴隸和罪犯才會被押進那種地方。而這些礦石又是奇構的重要原料，開采一天都不能停，我們如今每個人都在享受奇構帶來的便利，您難道想要否定這一切嗎？”

    “我認為他說得對！”當即有貴公子贊同道。

    “沒錯，王國的高速發展離不開奇構，這位小姐恐怕沒明白兩者孰輕孰重?！?/br>
    “這是哪家小姐??？”也有人開始議論起女子的身份來。

    “不知道，看打扮不錯，應該是暴發戶吧？可惜辯論水平不太行?！?/br>
    而那名女子盯著商人的眼神明顯在變冷。

    “大小姐，算了，算了……”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連忙伸手半攔在她的面前。

    “這就是街邊辯演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敝斓弦猹q未盡道。

    “啥？”朝陽挑眉。

    “辯演啊，就是一方公開闡述自己的觀點，以吸引他人圍觀，借此宣傳自己的觀點，同時還可以尋找知己?！彼忉尩?，“舊大陸的學者們認為真理只會越辯越明，所以常在公園、街頭和車站里搞這種活動，后來也漸漸在貴族中流傳起來了?！?/br>
    “這也能流傳的？”朝陽嘆為觀止，這簡直就是專屬于社牛的活動，看來當個上流人士還真不容易。

    “對啊，而且我敢打賭，這事一定會上當地報紙，畢竟輝煌堡內很少能見到街邊辯演?！?/br>
    “既然如此，我就幫她一把吧?！?/br>
    “誒？”

    朱迪還沒反應過來，朝陽已經舉起了手，“我有不同看法！”

    第62章 論嘴從來不輸他人

    現場眾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集中過來?！翱取隳芙鉀Q什么？去代替那幫異族人挖礦嗎？”大概是看朝陽穿得相當樸素，商人對他的語氣明顯不如對其他人那般客氣。

    現場泛起了一陣哄笑聲。

    “我們既然能造出蒸汽列車這樣的奇構，為什么還總想著用人力去挖礦呢？”朝陽大方的看向眾人，“機器的力量總比人強，而它們的效率更是驚人的高，可以晝夜不停息的工作。一旦這樣的奇構普及到礦場，我們獲得礦物的數量也會成倍增長，所以各位完全不用擔心享受不到奇構帶來的便利——即使我們不把抓野生的海衛人當做苦力來源，情況也只會變好，而不是變差！”

    那名女子的臉色頓時緩和了許多，她向朝陽點點頭，隨后贊同道，“他說得有道理！這樣的機器理論上是可以被造出來的?！?/br>
    “哪有這么簡單！”商人狠狠瞪了朝陽一眼，梗著脖子道，“我想二位根本就沒有去過礦洞。里面陰暗潮濕，而且灰塵漫天都是，一般機械根本無法在這么惡劣的環境下使用。特別是齒輪箱，很容易被礦石碎屑卡死?！?/br>
    這人知道得挺多啊……朝陽略有些意外，居然還對機械裝置略有了解，看來不是個普通商人。

    “你提的都是技術問題，自然也可以通過技術解決?！?/br>
    “說得你好像知道一樣——”

    “我當然知道?！背柡敛豢蜌庹f，“比如在挖掘部位加上注水裝置，就能有效降低浮塵。各位應該也有經驗吧，比如掃地之前先灑灑水?！?/br>
    圍觀者不由得齊齊點頭。

    論挖礦機械他們不懂，但屋內清掃沒做過也基本都見過。

    “又比如我們可以不用齒輪，把傳動裝置改成液壓系統，用油液來推動機器，這樣就能解決大部分密封問題?！?/br>
    “液壓……那是什么？”有人問。

    “液體很難被壓縮，我想大家都知道，不信的話你們可以找個灌滿水的軟皮壺，無論怎么擠壓它們都只會從壺口處噴出來?！背栃π?，“液壓就是利用這一特性，把一邊施加的力完整傳遞到另一邊。當然，如果再改變兩個容器的粗細，它甚至能產生成倍的力量，就好似杠桿一樣……”

    這個例子要難上許多，大家明顯聽得有些迷糊。

    唯有那名女子忽然蹙起秀眉，像是陷入了沉思。

    朝陽也不打算在技術問題上深究，因為他知道，只要解決了動力源問題，各種各樣干粗活重活的機器遲早會被開發出來。

    “更糟糕的是，濫用異族人做苦力反而會推遲新奇構的到來。原因很直白，那就是一樣東西目前既然夠用，為什么還要花額外成本去嘗試新的東西呢？”他抬起雙手，這在演講中通常代表著開誠布公，可以有效增加說服力，“所以航運公司所做的事情不僅沒有益處，反倒對新技術的普及是種危害！它看似沒有影響到大家，實際上卻對每個人的未來都蒙上了一層陰云！”

    “唔……他說得好像也有點道理?！?/br>
    “可是，那種能取代苦工采礦的奇構目前還沒有吧，誰知道它究竟可不可靠?！?/br>
    旁觀者總算不再一味倒向商人，也有人重新開始支持那名女子，但朝陽顯然不會滿足于此，他雙手握拳，用鏗鏘有力的語氣說道：“但以上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我們不支持航運公司，也不支持把海衛人當做奴隸的最主要原因，是因為在場的各位都是文明人！”

    他承認這么說有些昧良心，但好歹不違背自己的本心。

    “文明是什么，就是永遠愿意向弱者伸出援助之手。野生的海衛人無法被教化嗎？當然不，他們有一部分甚至生活在你我之中！既然如此，我們為什么不能多分出一點點善意，去救贖那些迷途的可憐者呢！”

    “在舊大陸，我們一步步免除了奴隸制，這正是文明的象征。難道換成了新大陸，文明人就要重歸于野蠻嗎？當我看到各位時，就知道這個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周圍的男女不由得紛紛動容。

    朝陽知道勝利已經倒向于他，“同樣的，這些沾滿鮮血的藍耀石被他們用謊言層層包裹，絕不屬于文明之物！當諸位想留它做紀念或禮物時，再想一想它背后的故事，就會發現這些石頭背后除了欺詐、奴役和金錢外，再無別的東西。像這樣丑惡的玩意，你們覺得能像花朵那樣留在身邊嗎？”

    “不能！我拒絕丑惡的東西！”朱迪第一個喊出聲來，“贊美文明！”喊得好，不愧是你！朝陽在心底贊道。

    有她帶頭，很快就有其他游客加入進來。

    “沒錯，我們都是文明人，我不要了！”

    “我……我也是……”

    “老板，能退貨嗎？”

    “哎，你們不能這樣！賣出的東西概不退回！喂，別扔我的東西??！”商人還想反駁，但很快便被要求退貨的呼聲所掩蓋。

    這就是人性，朝陽心道，不管這些富家子弟是不是真的善良，當他們生活不愁吃穿后，總還是會愿意花精力來維護自己良好的形象，直白的說就是好面子。更何況不少人還是男女結伴同行，比起一個小小的紀念品，給身邊的異性留下一個好印象無疑更加重要。

    如果換做底層居民，這番言論顯然就沒有如此強的煽動力了。

    “感謝你的支持，你的演講方式很獨特?！贝丝棠敲偕L發的女子也走了過來，她向朝陽伸出手，“我叫伊莉茲，你呢？”

    “朝?！背柹焓峙c她相握，觸感并非偏柔軟的那種，而是骨節分明，相當有力量感。

    “單字嗎？我想應該是化名。你是大學者？”

    “呃……應該不是?！背柶^，大學者又是什么人？

    “朝先生，你很幽默?！币晾蚱澬α似饋?，“不是大學者，卻對機械有相當深的理解……你的經歷讓我著實有些好奇?！?/br>
    “我比較喜歡自學?！?/br>
    她的眼神中清晰的寫著不信，但笑意依舊不減，“穆爾?！?/br>
    身邊跟著的那名管家立刻上前一步，左手摸出一張卡片置于掌中，右手則從胸前口袋掏出鋼筆，直接現場筆走游龍的寫了起來。即使在書寫的過程中，他的身體也立得筆直，好似一張繃緊的長弓。

    “請您收下?！?/br>
    很快，他便完成書寫，將卡片遞到朝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