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祈愿
子彈射出,劇痛襲來的那一瞬間,周聿安想了很多。 或許是人死之前真的會有走馬燈,他恍然看見了他和黎鸚的初次見面。 那時候她那么小,那么瘦弱可憐,又那么無助,又黑又深的瞳仁里,細望去是古井無波的死寂。 后來他常常想,為什么從一開始,他就不肯相信她多一點、關心她多一點,不要用那樣僵硬、嚴厲、過分的態度對她。 或許那樣,她也會愿意信任他,依賴他,他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好后悔。 好想再見到她。 很想、很想她。 * 意識與現實切割之間,有人用力抱住他,很緊、很緊地箍著他的脖頸,就像是幼兒對母親的天然依戀那樣,極盡所有溫柔纏綿。 “叔叔…” 她還在叫他。 “叔叔,沒事了,沒事了,你能看清我嗎?能聽見我說話嗎?” 右耳撕裂一樣的劇痛仿佛消失不見,周聿安睜開迷?;煦绲碾p眼,眼前,只有黎鸚關切的眼睛。 那雙他看過無數次、親吻過無數次、在最惡劣危險的情況下依然安靜淡然的深黑色眼睛。 但是現在,好像盈了些真情實意的擔憂。 她看上去也狼狽,額頭上的血已經干涸,脖頸傷口的位置做了簡易的止血包扎。 但還是美好得如同一個虛構的夢境。 “叔叔?” 周聿安用力握緊她附上自己面頰的手,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還是記著不能捏疼她,不能讓她難受。 “小鸚…” 他發出了從情緒崩潰以來的第一個音節,聲帶好像撕裂一樣,發出嘶啞難聽的聲調。 “小鸚、小鸚……” 更多的淚水涌出,周聿安忍不住回抱她,避開她脖頸上的包扎,將人圈繞進懷里,鎖進手臂與胸膛的空隙。 “我好想你,不要、不要離開我……” 黎鸚拍了拍他的背,就像他做過無數次的那樣:“沒事了,沒事了?!?/br> 緊密貼合的身軀,同頻共振的劇烈心跳傳遍每一根骨髓,周聿安身上的血淌到黎鸚身上,和她紅皺的衣裙交融結合,像是彎彎繞繞的紅線,將他們的命運連接到一起。 “我愛、我愛你…我愛你,別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求你了小鸚、求你了,別丟下我……” 簡直像是絕望的禱告。 周聿安跪在這兒,擁著他唯一的信仰、他飄渺到近乎虛妄的愛,混著苦痛辛咸的眼淚,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祈求他的愛人不要離開。 黎鸚耐心地拍著他的背,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不會的叔叔,我在這兒,別怕?!?/br> 足夠令他目眩神迷。 是夢也好,是死后的幻想也好,就讓時間停在這一刻,永遠地結束在這一刻,他將和她永不分離。 這是他最后的祈愿。 * 周聿安被靠過來的醫護人員注射了鎮靜劑,畢竟他的情況太糟糕了,舉槍自殺差點成功,子彈擦著右耳飛過,那塊的皮rou被打破,嘩啦流了不少血,但還是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抱著人拉都拉不開。 醫務人員只能在黎鸚安慰他的時候把藥物注射進去,很快讓他緩慢陷入昏睡,得以拉上救護車。 黎鸚坐李納海的警車和他回警局,后者看她一眼:“你的脖子,真的沒事了?” “噢?!崩棼W摸了摸,“沒傷到要害,處理過后已經不會流血了?!?/br> “但是,還是很嚴重吧?” “嗯,是有點暈,可能是失血過多了?!?/br> 地上那些血不全是她的,是丁虹喪心病狂地抓了無辜的路人還想繼續之前未完成的“事業”,可惜被黎鸚中途打斷,那人還剩一口氣,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那還是去醫院?” “不用了,把筆錄做完我再去吧,省事?!?/br> 李納海聽著她無所謂的語氣,好像把這件事當成先吃完飯再睡覺那樣一件普通的小事,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你為什么這么突然地……做這些?” “嗯?”車里只有她和李納海,黎鸚似乎是思考了一下,“她吸毒?!?/br> 丁虹。 所以她剛剛瘋瘋癲癲,顯然是不正常的樣子。 黎鸚繼續說:“剛好我身上…有之前不小心被辛濡塞進衣服里的,被她看見了,好像是沒忍住吧,吸食過量,產生幻覺了?!?/br> 之前辛濡告訴過她很多關于丁虹的事,要不是有這個突破口,她也懶得來淌這趟渾水。 李納海啞然:“你隱瞞了?” 黎鸚笑了一下:“警察叔叔,我不是故意的,畢竟經歷這些事,我也很害怕呀,所以有些遺漏,你不會怪我的,對吧?” 她身上很多血,雖然大部分是周聿安的,但看著還是可怖得很,畢竟她是真的受了那么多傷,還幫著破獲了這么大的一個案子。 要不是她向警方傳遞消息,套出炸彈的啟動按鈕,和丁虹周旋,這件事還真沒這么容易解決。 她脖子上的傷就是在丁虹吸毒過量神志不清時不小心留下的,一個瘋子發起瘋來還真是不好對付,她當時確實流了不少血,頭昏腦脹得厲害,套出消息后就想辦法逃離了廠房一樓,去到二樓連接的另一個平臺,在那兒等到了趕來支援的隨行醫生救治,好在躲避及時,沒傷到要害。 黎鸚想了想,從口袋掏出一個小型監聽器遞過去:“這個東西也用不到了?!?/br> 她當時就是直接聯系上了李納海,讓他下載了能夠連接到這個監聽器的軟件,還要感謝周聿安給她的靈感。 李納海面色復雜地接過了:“有些事情……我會適當隱瞞?!?/br> 比如說她留著從辛濡那兒得來的毒品,又故意設計丁虹吸食這件事。 黎鸚沒什么情緒波動:“哦,謝謝?!?/br> 除了留下來拆除炸彈的警員,其他警車已經陸陸續續往城區的方向開,李納海繼續問:“所以你為什么會有我的私人聯系方式?” “很奇怪嗎?”黎鸚疑惑地望著他,“我在叔叔的手機里看到的呀?!?/br> 這倒是。 李納海不說話了,換黎鸚開口:“叔叔是怎么了?” 她處理好傷口后,繞回廠房二樓,剛看清那一圈烏泱泱的警察,就看見周聿安情緒崩潰的樣子。 她本能覺得不對,快步下去,好歹是在最后一刻推開他的手,沒讓他把自己的腦袋打開花,要不然現在他恐怕就成一具尸體了。 李納海:“他似乎以為你死了,我和他說你還活著,但他應該是沒聽清,或者處于情緒崩潰之下根本沒聽見?!?/br> “為什么?”黎鸚真的疑惑,“他怎么就確定我死了?” “丁虹手機里有你受傷很重的照片,他看到了,估計還受了丁虹語言的刺激,一時間真的信了?!?/br> 頓了頓,李納海補了一句:“…更何況,他的精神狀態一直都不太好?!?/br> 之前復職,周聿安看上去正常了很多,但一牽扯到有關黎鸚的事,他就像是瞬間被點燃的枯草,神經都被燒灼得噼啪作響。 李納??匆娺^他還在服用抗抑郁焦躁類的藥物,這也是他讓他停止跟進那起案件的原因之一。 黎鸚聽了,也明白過來,她就說那個瘋子怎么還要把她受傷的樣子拍下來,估計是沉浸在自己的幻覺里,自己構造出一個故事了。 不過周聿安的精神有這么糟糕嗎,已經到了知道她死要殉情的地步? 黎鸚真的覺得疑惑。 左邊李納海似乎是猶豫了一番后說出最后一句話:“如果可以,你還是……對他好一點吧?!?/br> 她對他還不夠好嗎? 黎鸚更疑惑了,偏頭注視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景物,沉默下去。 李納海也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么了,他的女兒和黎鸚差不多大,但是除了年齡,她真的和自己的女兒沒任何相似之處。 最后他干脆也不說話了,直接回警局,做完筆錄,再把人放去醫院檢查身體處理傷口。 黎鸚差不多處理好一切,去看周聿安的時候,他還沒醒過來。 那顆差點要了他命的子彈幾乎打碎了他的右耳,不止是皮外傷那么簡單,聽覺、神經有沒有損傷,都要進一步確認。 所以黎鸚沒見到他,倒是見到了另外一個人。 她差點都要忘了的人。 文曼。 上次檢測后黎鸚就沒再去過她的心理咨詢室,更是和她沒什么來往。 不過她還是很有禮貌地打招呼:“文阿姨?!?/br> 對方也沖她頷首:“小鸚,我可以這么叫你嗎?” “當然可以?!彼龥]意見。 “那,方便和我聊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