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
第二天,周聿安帶黎鸚去了醫院做了個核磁共振,也就是腦部CT。 檢查結果最快也要下午才能拿到,所以他就帶著人又去了一趟文曼的心理診所,雖然這次咨詢能問出來的東西也不多,重點還是得看檢查結果。 咨詢結束后,文曼還是照舊讓周聿安和她單獨談談。 他把黎鸚留在休息室,叮囑她就在這兒等。 黎鸚點點頭,還心情不錯地讓他快點回來。 “最近的事我聽說了,你應該能感覺到吧,這件事和她……或多或少有關系?!?/br> “嗯?!敝茼舶矝]想到進來就就是這么一句話,有些緊張地應了聲,還想張口解釋,文曼就笑笑打斷他。 “放心,我不會泄露病人的隱私,總歸我只是個心理醫生,對治療病人之外的事情不感興趣,我只是想提醒你,這段時間得格外注重她的情緒?!?/br> 周聿安點點頭:“我會的,謝謝文阿姨?!?/br> 文曼坐下,打開電腦:“上次和你提過的,關于她小時候是否有做過心理檢測的事,這段時間發生這么多事,我想著你也沒時間去搞,我就順藤摸瓜地去查了查,倒還真找到點東西?!?/br> 周聿安的注意力一下被牽過去:“是什么?” “你來看這個?!?/br> 電腦顯示屏被推到面前。 周聿安表情嚴肅地看過去,畫面上是一間裝修很老舊的小室,配色偏黃綠鮮艷,從墻面上貼著的使用說明以及矮小的小方桌和塑料小凳能看出來,應該是一間兒童心理咨詢室。 文曼適時開口:“這是我托人弄到的,大概是十一年前的東西了,我朋友當時開的兒童心理診所里的錄像?!?/br> 畫面里,淺黃色的木門被從外往里推開,一個打扮樸素溫婉的女人領著一個半人高的小女孩進來了。 周聿安認識她們。 李鳳英和……葉七七。 那時候她還不叫黎鸚。 錄像的也是個女人,背對著攝像頭,只能聽得見一道清麗活潑的聲音和她們打了個招呼。 然后李鳳英帶著葉七七到攝像頭前的淺綠色小方桌坐下了,女聲先是問了一些常規的問題,而后才提出,要和小女孩單獨聊聊。 李鳳英有些不安,女聲告訴她要是擔心可以隨時進來,她這才一步叁回頭地出去了。 她走后,兩根黑色小辮的小女孩表情并沒有多大變化,還是睜著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看著眼前的人,左臉頰上兩顆小痣在略顯蒼白瘦削的小臉上格外顯眼,莫名多出一種原始動物的野性。 女聲溫柔地發問:“葉七七小朋友,我可以問一下,你為什么要殺掉那只小鳥嗎?” 小女孩只是眨了下眼,并未作多思考:“因為它咬了mama,mama手受傷了,很痛?!?/br> “可是它只是一只小鳥,或許并不知道那是錯誤的?!?/br> 葉七七突然皺了下鼻子,像是疑惑:“那又怎樣?” 她說:“jiejie你的意思是,不知道就可以做錯事嗎?” “……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沒必要選擇這樣激進的方法,或許只要好好教導一下它就可以了?!?/br> 畫面有些卡頓,想來是保存得太隨意,有點損毀了。 滋啦滋啦的電流聲過去后,周聿安剛好聽見小女孩清脆天真的聲音:“我只知道,犯了錯就該付出代價?!?/br> 他的心猛然跳了跳。 而后又是一陣沒什么重要信息的對話,直到女聲再度問到周聿安很在意的東西。 “為什么要在手腕上留下那樣一道疤呢?” 畫面里的小女孩是雙手隨意放在桌上的,從攝像頭的角度看不太清她左手手腕內側的樣子,但隨著這句問話被拋出,那只手動了動,往上翻轉,露出一道猙獰可怖的傷口。 顯然是還沒完全愈合的樣子。 黑紅的傷疤丑陋地盤踞在細弱白皙的手腕上,一瞬刺痛周聿安的眼。 ……原來那道疤是這時候留下的嗎? 她這時候只有七歲。 她沒說話,女聲繼續問:“是因為爸爸嗎?” 她有一個會家暴的父親、一個懦弱膽小的母親。 小女孩卻搖搖頭:“不是?!?/br> “那是因為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眼皮垂著,右手手指無意識地搓揉著或許還在發癢的傷疤,很快把那周圍的皮膚磨紅一大塊。 不過七歲的小女孩,就那么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方小凳上,說出口的話和這具瘦弱纖細的身體形象完全不符。 周聿安莫名覺得心被人揪起,呼吸不暢。 就在這時,視頻里小女孩的睫毛顫了顫,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一樣抬頭:“我想讓mama做出選擇?!?/br> 女聲順勢引導:“選擇?” “嗯?!彼c點頭,“我想知道她會選我,還是……他?!?/br> 話里的那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周聿安是知道后來發生的事的。 她賭贏了,可是也輸了。 女聲久久沒有回復。 周聿安原本以為視頻到此為止,愣怔地平復了下心情,想和文曼討論一下上面的內容。 但是冷不丁的,就在他伸手想要去點擊暫停鍵的上一秒,畫面里的小女孩突然轉了頭,視線略帶迷茫地掃過來,很快盯住攝像頭的位置不動了。 她的眼神干凈又空洞,一雙瞳仁黑透,卻好像什么也沒裝。 這樣盯著攝像頭一言不發,竟像是……隔著屏幕,和他對視一樣。 “你看見她的眼神了嗎,像不像動物?” 文曼的話拉回他的注意力。 周聿安恍然回神,喃喃自語地重復她的話:“動物……” “是,很多動物的眼神和她是一樣的,干凈、清澈、沒有喜悲、沒有善惡?!?/br> 畫面被文曼暫停了,那上面小女孩的眼神就和她描述的樣子一模一樣。 可是不對…… 周聿安想說,那不對,她不是動物。 但他只是張了張口,沒發出任何音節。 “還有這個,你看看?!?/br> 又是兩沓資料被文曼遞到面前,紙頁卷邊泛黃,一看就知道有了年頭了。 周聿安茫然地拿起翻動,那是幾份測試表,分別是專業的IQ和EQ的測試。 “她的智商很高,如果我預料得沒錯,她從小到大的學習成績都很好吧,但應該……不會到特別頂尖前沿的位置?” 是這樣的,周聿安點點頭:“嗯,是這樣,她基本保持在年級前叁十,但似乎沒有考過最前的名次?!?/br> 文曼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笑,又抽出其中兩張,那兩張表的內容一模一樣,EQ測試表,不同的是……得分截然相反。 而上面的筆跡卻明顯是出于同一人。 周聿安心底涌起了些荒唐的猜測,文曼替他把話說出來:“這是她當時做過的測試表,她才七歲,就已經知道怎么在這種東西上造假,得到對自己有利的結果了?!?/br> 她嘆了下氣:“不過總歸她也才七歲,一開始沒明白過來,也沒能把第一份測試表藏好?!?/br> 得分很低的那張表皺巴巴的,像是被人用力捏成一團丟掉過,不過后來又被其他人撿回來收好了。 周聿安甚至能想象出那幅畫面。 算出最后得分很低的時候,她一定先是怔住,但很快她就會把那張測試表揉成團,再隨便找個借口去重新要一張。 “她和我們不太一樣,甚至有可能是…出在這方面?!蔽穆噶酥缸约旱哪X袋。 已經很明顯了。 他們越來越靠近之前的猜測,甚至比周聿安預想得還要糟糕一點。 他本來以為,她只是被不好的原生家庭影響成這個樣子,但如果她的問題出在腦袋,那不就證明,她是……先天的反社會人格? 這個猜測令他悚然,在稍暖的初春天氣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害怕,而是不愿意承認。 文曼看出他的不對勁,安撫性地遞過熱茶:“現在下定論還太早,檢測結果不還沒出嗎?” 周聿安握住茶杯回神:“嗯……” “好了,再說說你身上的事吧?!?/br> “我身上……?” “是,我知道你一直逃避提起,但你之前停職是因為抑郁吧,而且抑郁的原因,我想也是和她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