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電話掛斷。 就像是冰水從頭澆到腳,周聿安只覺得自己整個人、整具身體都涼透。 他是相信黎鸚的。 不止是相信她和這件事無關,更相信她一定可以從那個局面全身而退,但現在他找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為什么黎鸚會這么做? 他點擊回撥,嘟聲響很久,一直都是無人接聽,最后,變成“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周聿安從來沒這么惶恐害怕過。 警車開得飛快,一路警報聲不停,紅藍的警示燈閃爍開道。 駕駛位的許平邊開邊注意他的神情:“周副隊,怎么了?” 后座李納海也表情嚴肅地問:“那邊怎么了?” “黎鸚?!?/br> 周聿安喃喃自語一般吐出這個名字。 有那么一瞬間,他在想要不要把一切都和盤托出。 但只是一瞬間而已。 “黎鸚有危險,辛濡發現她在和我通話了,現在她的電話打不通,李隊,我們的人還要多久才能趕過去,我真的很擔心…” “聿安!”李納海拍了拍他的肩,“你冷靜一點,你已經做了那么多年刑警了,你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br> 周聿安用力閉眼,心跳如崩巖般狂亂:“我知道,我知道,但是……” 但是那是黎鸚。 如果黎鸚出事了,如果她和這個案子有牽連,那他該怎么辦?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 叁小時前。 陳子毅交代說,那天下午他是和辛濡一起搬了比賽器具去教學樓活動室,有聊天記錄可以作證。 但是教學樓的監控根本沒有他和辛濡出入的畫面。 要不就是他在撒謊,要不就是…… 監控被人動了手腳。 許平:“辛濡聯系不上,他舍友說他剛出門不久,不知道去哪兒了?!?/br> 周聿安翻看著這段時間的筆錄和資料:“之間是誰去學校調的監控?” “丁虹,她…她今天請假了……” 周聿安放下資料深吸口氣:“馬上去她家?!?/br> 丁虹家里沒人。 窗簾拉得很嚴,整個房子都很空,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 幾個警員在外面和鄰居問話,還有人在房間里找線索。 周聿安打開臥室門環視一圈,突然福至心靈般走到書桌邊,上面放了一臺電腦,旁邊插了一個u盤。 一摸,還是溫熱的。 他果斷選擇打開電腦,摁下開機鍵,屏幕亮起后很快進入主界面,沒有密碼。 太順利了。 就像是刻意展示給他看的一樣。 不過那都不重要了。 周聿安cao控鼠標點開u盤,空曠的文件夾里只有一個視頻,很容易就能猜出來那里面會是什么內容。 教學樓監控。 2月27日下午7點23。 教學樓A區入口,兩個男生推著一輛破舊的推車進來,上面放了一個很大的紙箱。 辛濡和陳子毅。 監控沒有聲音,但隱約能看見他們在說話。 然后兩人走到電梯口,摁下向上的按鈕。 畫面一轉,再是六樓。 辛濡推著箱子來到活動室門口,陳子毅幫忙和它一起把它搬進室內。 看上去很吃力,可想而知那個箱子的重量不輕。 然后陳子毅一個人出來,看方向是去了衛生間。 辛濡出現在門口,若有似無地瞟了監控的方向一眼,把門合上。 時間跳轉晚上22點07分。 這個時間,教學樓明明已經上鎖。 但是六樓活動室門被人往外推開,漆黑無人的走廊,只有兩邊應急通道的指示燈亮著幽綠的光,辛濡動作冷靜地搬出白天那個巨大的紙箱,用推車推著它往指示燈指引的方向走。 他在602的門口停下。 向珂死亡的那間教室。 周聿安看著他從容不迫地搬下紙箱放進教室,在推門進去前抬頭,精準地找到攝像頭的位置。 就好像是隔著屏幕和周聿安對視。 然后他笑了一下,本來干凈清爽的面容在黑深的背景下顯得詭譎可怖。 下一刻,他壓低頭頂帽檐,抬腳進去。 周聿安沒有遺漏從他橙色外衣口袋里露出來的,麻繩的一角。 他終于清楚之前那份怪異的不適感來源于哪兒。 那個笑容的符號。 他在黎鸚的手機上見過。 在綏港,千鳥山觀景臺,他在黎鸚的聊天界面看見過。 當時,對面的人就是辛濡。 他發的是:「我在你附近^_^」 * “禮物?” “是啊,送給你的禮物,你滿意嗎?” 辛濡的臉短暫地在她面前放大,然后輕巧地笑了一下,黎鸚注意到他有酒窩,還有虎牙。 就像她的那顆一樣。 現在的場景非常詭異。 被打造得像展覽館的地下室,刺鼻的福爾馬林的味道,昏暗的白熾燈,還有與這副場景一點也不搭的、橙色衣服的卷發少年。 他的語氣居然還是昂揚向上的,好像很欣喜:“我很高興?!?/br> 辛濡轉身去一旁的cao作臺上取東西,毫無防備地背對著她,一點也不害怕她會不會突然做什么。 “我沒想到你會這么容易就和我過來,果然我做對了是嗎,你很滿意我現在做的一切對嗎?” 硬物碰撞的刺響后,他抱著一個罐子轉身,臉上是止不住的笑,像一個要給心上人送上禮物的少年人。 那個罐子被塞進了黎鸚的懷里。 她低頭去看。 晦暗壓抑的背景,褐色的玻璃罐,老實說,她不太能看清里面裝的是什么。 雖然能猜到,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 辛濡微笑著注視她:“你喜歡嗎?” 她在催促詢問的聲音中終于看清那個東西。 一顆屬于人類的心臟。 泡在無色透明的液體里,色澤暗淡,不再跳動。 一秒、兩秒、叁秒。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黎鸚沒做什么太大的反應。 她微微仰頭看向還滿心期待望著她的少年,撇撇嘴把罐子塞回給他:“惡心?!?/br> “啊……你不喜歡……”辛濡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殆盡,面無表情地盯住被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東西,眼神也逐漸嫌惡憎恨,“那就沒用了?!?/br> 啪—— 它被丟進了垃圾桶里。 不過顯然這樣的小挫折并不能澆滅他現在的熱情。 辛濡頓了頓,很快又扯出笑和她說話:“那你喜歡什么?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可以幫你拿到,我都可以為你去做?!?/br> 黎鸚沒有第一時間回他的話。 她四下看了一圈,隨意選了個椅子坐下,疑惑地開口:“在這之前,你不準備和我解釋一下嗎?” 她說:“關于你為什么要做這些,還有,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會喜歡那個東西?” 黑色小皮鞋包裹的腳尖踢了踢旁邊垃圾桶。 里面只有剛被丟進去的心臟,原本應該在人身上鮮活跳動的器官此刻變成一灘毫無生氣的rou塊,表面還牽著血絲和黏膜,赤裸裸地浸在清亮亮的液體里。 被白熾燈光一照,多出幾份慘白詭異,好像下一秒就要蠕動著重新搏跳,扭曲成史萊姆一樣的粘液。 但沒有。 辛濡把它連同黑色垃圾桶一起拉開,移到兩人看不見的位置去。 然后他在黎鸚面前蹲下身,漫不經心地用自己的袖口去擦她剛剛蹭過塑料桶邊的鞋尖,語氣無意:“既然不喜歡就別看了吧,免得犯惡心?!?/br> 黎鸚覺得他奇怪,雙手反撐在身體兩邊的椅面,肩膀微聳,好奇地看著他。 辛濡抬頭,和她對視。 他還在笑:“你不記得我了嗎?” 黎鸚安靜地看著他:“我們之前認識?” “當然?!毙铃芸旖釉?,“我們認識很久了,應該…比你和那個警察認識的時間更久?!?/br> 他邊說邊抓住了黎鸚的腳踝,冰涼的手指一握,直接貼緊了她的踝骨。 明明是蹲下臣服的姿勢,卻因為這個動作而多出來幾分強勢的捕食感,就像是在扭曲的黑暗中張開獠牙的怪物,終于不加掩飾地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在他身后,無數的標本罐好像也在這一刻變形,燈光一照,防腐的液體流光溢彩,像是一起涌出,纏繞絞咬,企圖奔上來把她拖進深淵。 但黎鸚沒有其他多余的情緒起伏。 她甚至望著自己垂落胸前的發絲微微出神。 周聿安好像很久都沒有給她綁過頭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