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you
開學的第一周周末,黎鸚被周聿安帶去看心理醫生。 她原本還以為上次過后,周聿安會徹底放棄呢。 潔白的咨詢室內,明顯上了年齡的女人溫柔地對她笑著:“黎鸚是嗎?坐吧?!?/br> 黎鸚在她對面落座。 “聿安應該和你介紹過我,我叫文曼,是他去世母親的朋友?!?/br> 黎鸚正襟危坐,乖巧地點頭:“您好?!?/br> 文曼把手邊的檸檬汁遞過去,這還是周聿安特意準備的,她愛喝這個。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們可以聊得更加開誠布公——也就是說,更直接一點,你愿意嗎?” “當然可以?!?/br> 文曼點點頭:“好,那我就直說了?!?/br> “你有過想殺掉他的想法嗎,哪怕只有一瞬?!?/br> “他”是誰不言而喻。 黎鸚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盯著面前的人,好像對她這句話感到很意外。 文曼沒有移開視線,她需要分析,分析黎鸚的表情和神態,分析出她表現出來的這些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如果說一瞬的話,那當然有過?!?/br> 這是真話。 文曼:“為什么?” 黎鸚想了想:“不知道,就只是有這樣的想法出現而已,我沒去思考過原因?!?/br> 也是真話。 文曼:“現在還會有這樣的想法嗎?又是為什么?” 黎鸚搖頭:“沒有了,原因的話,因為現在我喜歡他?” 前半句是真,后半句是假。 文曼笑了笑,沒戳開那一點,而是轉移話題:“我認識聿安的時候,他剛上小學,很神奇的是,他那時候幾乎和現在沒什么差別,有著超出同齡人的成熟懂事,所以我對他選擇成為警察這件事毫不意外,我一直覺得他這樣的性格會安安穩穩地過完一輩子,直到他找到我,和我說了你的事?!?/br> 黎鸚靜靜聽她說完,真有幾分疑惑地歪了歪頭:“他以前沒和你說過我嗎?” 文曼搖頭:“沒有,你應該也知道,他喜歡一個人解決所有的事情,總覺得找人幫忙就是給別人帶去麻煩?!?/br> 周聿安確實是這樣,黎鸚沒應聲,聽到對方繼續在問:“所以,你對他是什么樣的想法呢?” 這次的沉默很長。 文曼觀察著黎鸚的表情,雖然大多時候她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能從眨動的眼睛看出來,她在思考。 她看見黎鸚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眼皮往上掀起落到那杯檸檬汁上,頓過兩秒后,開口:“不知道?!?/br> 聽上去像是逃避回答。 但文曼知道這是她的真實想法。 黎鸚抬起左手到桌上,拇指、食指、中指搭到杯壁,緩慢捻轉著它:“我不知道我該對他有什么想法?!?/br> “如果你要我給出一些具體的回答,例如喜歡或者討厭之類的話,那我說不出來?!?/br> “只是我有時候會覺得他挺好的,但有時候也會覺得他很煩很沒意思,一秒都不想和他多待?!?/br> 文曼抓住她的話頭:“什么時候會覺得他挺好的?” 黎鸚:“今早給我綁頭發的時候?!?/br> 還真是出乎意料的隨性回答,文曼啞然一瞬后失笑:“那其他時候大多都是討厭他的嗎?” 黎鸚想了想,也搖頭:“不是,大多時候……我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沒有什么偏向?!?/br> 文曼:“在你心里,他處于什么位置?” 黎鸚看她:“非要說的話,我覺得他很像我的mama?!?/br> “或者說是,符合我對母親這個詞的所有構想?!?/br> 文曼挑眉,有幾分訝異于她居然會主動提起母親:“方便問一下,你的母親是個什么樣的人嗎?” 黎鸚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我忘了?!?/br> 她臉上的茫然不似作假,文曼心下考量了幾分后,目光落到她左手手腕的位置:“這個紋身是…” “抱歉,我不想說?!?/br> 黎鸚打斷得很快。 頓了頓后補充一句:“我不喜歡思考你問的這些問題?!?/br> 這是想要結束的信號,短短的十幾分鐘,她覺得自己已經覺得用腦過多了。 文曼一直在觀察她的神情,看出來她已經不太想聊下去了,就此把話題止?。骸昂?,那今天就此結束?!?/br> 黎鸚看看她,說了句謝謝,起身先走了。 周聿安在外面等著,聽到細小的開門聲后抬頭望過去,黎鸚把門合上,好像很累一樣看著白色的門板出神,半晌才抬頭。 “小鸚?!彼哌^去捏她的手心:“還好嗎?” “讓她一個人待會兒吧?!遍T又被打開了,文曼出來,視線微妙地從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掠過,對周聿安說,“聿安,你進來?!?/br> 周聿安看著黎鸚,她目光澄澈地和他對視,沒有說話。 他低聲說了句等我一下,拉她去一旁坐下,安撫性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才轉身開門進去。 “你知道她手腕上那個紋身的含義嗎?” 文曼問他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周聿安搖搖頭:“我也是前段時間才發現的,應該是她高中時候去紋的,那時候我在忙著工作的事?!?/br> “可以嘗試去打聽一下那個紋身的含義,應該會有很大幫助?!?/br> 周聿安點點頭:“好?!?/br> 文曼下一個問的是:“她小的時候有做過心理檢測嗎?” 周聿安愣了愣:“……我認識她是十歲之后,老師他們家并沒有覺得她有任何問題,所以應該是沒有做過任何心理咨詢的?!?/br> “那她原來的家庭呢?”文曼想了想,“你和我提過,她的原生家庭并不好,但母親很愛她……所以我們得搞明白她現在的處事方法和行為邏輯有沒有人為干預的因素在?!?/br> 周聿安覺得自己的眉心跳了跳:“她現在狀態不就是應該來源于家庭的影響嗎…難道說……” 文曼深深望了他一眼,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如果有時間,帶她去做個腦部CT吧?!?/br> * 周聿安其實也是個挺自私的人。 黎鸚抱著書,慢吞吞走在從宿舍去教學樓的路上,這么想著。 既然說很喜歡她、很愛她,又為什么還是執著于要改變她、扭轉她,引導她“向善”、“變好”? 說到底,不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拯救心理嗎,把她這樣一個禍害變成他一樣偉光正的好人,應該是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吧。 黎鸚感覺到了煩。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種煩悶的感覺,而是更加微妙、難以言說的,從心頭生起的絲絲縷縷的刺撓的不適。 那種感覺一直蔓延至耳后,攀升到前額。 她討厭這種感覺。 如果要消除掉這樣的煩悶難受,果然還是得從周聿安下手嗎? 是她最近太沒脾氣,對他太好,所以他倒是過得很開心,也就有了這么多閑情逸致來給她找麻煩。 得做點什么打破他的幻想。 而他說過的那些明年一起看花開、溫暖美好的未來、一直在一起的話,實在是…… 太可笑了。 黎鸚走到了早八的教室門口。 她當了個學習委員,總是要比別人先出門,提前到教室打開上課要用的投影設備。 今天也是一樣。 教學樓還很安靜,距離上課還有二十來分鐘,特別還是早上第一節,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踩點到達。 黎鸚空出一只手去推教室門。 桐大的教學樓有些年頭了,多年以前翻新過一次,現在又已經開始老化,鍍鋅鋼板門發出一聲輕微的“嘎吱”聲,在她面前緩緩打開。 里面的窗簾還是拉上的。 不過天幕已經亮起來,稀薄的晨光透過輕薄的淺藍色布料投進室內。 足夠將整間教室照亮。 黎鸚推開門后頓在原地沒動。 在她前面,空無一人的教室里,正中央上方的風扇與天花板的連接處,繞了根粗糲的麻繩。 那根麻繩一路延伸向下,最后系到女生的脖頸上。 她面朝著黎鸚的方向,腳尖懸空,吊在風扇上,雙眼凸出,血絲遍布,狀似猙獰驚恐地看著黎鸚。 黎鸚認識她。 向珂。 在她的腳下,一行血寫成的字歪歪扭扭地落在大理石地上。 也是面朝門口,黎鸚進來的方向。 ——“for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