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新年與未來
從綏港回桐江的那天,落地的時候,天上正飄著細雪。 黎鸚“哇”了一聲,取了手套伸手去接,她的體溫涼,雪花在手心可以待上幾秒都不化。 周聿安拖著行李,從后攥住她的手放進掌心捂:“怎么一直都這么冷?” 黎鸚笑嘻嘻隨口一答:“為了讓叔叔給我暖暖啊?!?/br> “把手套戴上,別凍到了?!?/br> “等一下,叔叔?!?/br> 黎鸚微微掙扎一下,周聿安就卸了力任由她抽出手,看著她又攤開自己的手掌去半空接了雪花遞到他面前:“叔叔,快,送給你?!?/br> 周聿安直接被她拉著展開了手指,那片雪花在落到他手掌的一刻化成了水,熨進皮膚,與骨血融為一體。 他有些恍惚,手心被人攥住了,放下后是黎鸚笑著看他的樣子:“送給你了,可以許愿哦?!?/br> 他很容易因為黎鸚的這些小把戲而心動,嗯一聲后握緊手心冰涼的指尖塞進外衣口袋捂暖:“可以留著以后許嗎?” “隨便你啊?!?/br> 今天明顯不是桐江下雪的第一天,街道兩旁的行道樹上已經積了一層厚重的雪霜,道路的雪前一天剛被清掃過,只有很薄的一層,踩上去剛好夠發出一聲輕微的“嘎吱”。 黎鸚被他握著手也不搗亂,和周聿安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里,漫無目的地閑聊:“叔叔,這是我們看到的初雪哦?!?/br> 他們運氣不算好,在綏港待了一周也沒等到下雪。 不算那次人工降雪、不管這雪是從哪天開始下,單論他們看見的,這就是第一場。 周聿安嗯了一聲,更緊地攏住黎鸚的手指:“會冷嗎,要打傘嗎?” 黎鸚奇怪地嘟噥一句:“下雪打傘?那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早就忘了是誰在七天前說不喜歡太白了晃眼的雪。 周聿安并不打算戳破這一點,一手牽著她,一手拖著行李箱,在雪地里慢悠悠地往家里走:“那冷的話就和我說起?!?/br> * 距新年已經不遠,大家都熱熱鬧鬧地cao辦起來了,街頭掛上了火紅的樹燈,整個晚上都亮著,放眼望去盡是白晝一樣的絢麗。 所以周聿安覺得在這個時候去打擾文曼是件非常失禮的事情,她不輕易回國,回來一次還要在和家人相聚之外抽時間替他處理私事。 “反社會人格……如果只從現在所有的資料看的話,不排除這種可能?!?/br> 文曼在國內有掛名的心理診所,剛好方便談正事。 或許所有的心理診所裝修都是以淺色系、簡約為主,周聿安一身深色打扮在這兒坐著格外顯眼。 他不自覺地捏緊手指:“如果要徹底確認,還需要做什么檢查呢?” 文曼笑看他一眼:“只是說有這種可能,并不是說就一定是了,要確認她身上問題到底出在哪兒,還需要我和她見一面之后再做考慮?!?/br> 周聿安點點頭:“我會和她說的?!?/br> “你有把握能帶她來見我嗎,在這件事情上她不是那么好說話的人吧?!?/br> 周聿安微妙地一頓:“我會想辦法?!?/br> 文曼倒了杯熱水,放下話頭:“我還真好奇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讓你這么束手無策,不過聿安,你們是什么關系?” 她早就注意到周聿安穿著高領毛衣,把大半脖頸遮住,但還是在轉身時露出左側的一點暗紅曖昧的痕跡。 老實說,她可不認為周聿安還有那個功夫和精力去談女朋友,如果沒有,他又這么一門心思地撲在那個小女孩身上…… 周聿安難得顯出幾分赧然,有種向長輩報備自己戀愛情況的即視感,猶豫過后實話實說了:“我們…在交往?!?/br> 這可算不上是個好消息。 文曼臉上的笑意淡了,神情多了幾分嚴肅:“你想清楚了?” 周聿安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擦過杯壁,下陷到一個缺口,觸感微喇,喚回他的神智:“我愛她?!?/br> 年輕人的告白還真是直接,文曼有些被rou麻倒,咳了幾聲:“你喜歡上她……倒也不意外,畢竟我有時候都覺得你得太壓抑了,不過——” 她語氣一轉,把氛圍帶輕松:“如果需要心理咨詢,隨時來找我?!?/br> 周聿安也松了氣,輕笑:“謝謝文阿姨,接下來我會去和她說,然后再和您約時間?!?/br> 黎鸚是昨天回家住的。 畢竟快過年了,總得跟著家人去走親戚。 在黎鳴和陳青竹的親戚面前,她一直都表現得很好,是那些人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就像近段時間她在周聿安面前表現的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收了心思,懶得和他折騰了還是別的原因,總之他度過了難得安靜和平的半個月,連帶著精神狀態都好了不少,復診的時候醫生說他可以試著停藥,年后的復職自然也不會耽擱。 所以他還真是因為黎鸚而痛苦,最終又因為她而康復。 周聿安走在回家的路上,公路上車流如織呼嘯而過,頭頂是大片深紫的洋紫荊。 今年的花期很早,才二月初就迫不及待地綻了滿路,如煙綴霞披一樣綿延直盡頭。 他抬頭看著這一幕,突然很想黎鸚。 所以他從外衣口袋掏出手機,給她撥過去一個視頻,原始的鈴聲叮咚響了很久才被接通,屏幕那頭是人惺忪的睡眼。 “叔叔…你做什么???” “小鸚,家樓下的花開了?!?/br> “……???”黎鸚費力地眨眼,從層迭的床褥里抬頭睜眼去看視頻里周聿安的臉。 他背對著大片燦爛的紫荊花,仔細專注地看著屏幕里的黎鸚。 冬日風寒,急急地刮過一陣,抖落大半枝梢的花瓣,在半空旋旋地繞了半晌,落了兩片到周聿安的肩頭。 他極輕地笑了一下,分明是成熟男人的長相和打扮,卻因著這個笑拾了些往昔歲月里的少年氣回來,好像情竇初開的年輕男生那樣溫聲和他的戀人說話:“很想讓你看見?!?/br> 黎鸚被他這直接不作掩飾的愛意打了個措手不及,想不出該回他句什么,就這么愣愣地和他隔著巴掌大的屏幕對視。 手掌抵住的出聲口,周聿安的聲音像泉水那樣清冽淌出:“今年沒能在第一天一起看到花開,只能用這種方式給你看,明年我們再過來看好嗎?” 他的額發被風吹得有些亂,也順著消去了一連多日的疲累,臉上掛著笑的樣子真有讓人怦然心動的資本。 黎鸚張了張口,從喉嚨里溢了聲“哦”出來,沒了下文。 周聿安的心情還是很好,目光繾綣地在她還未全醒的懵怔困顏上看了半晌,不舍地先結束這場過于隨心的相見:“好了,沒什么事了,你繼續睡吧,過年的時候再見?!?/br> 黎鸚抿抿唇,吐出一句細微的“再見”,伸手先掛了視頻。 除夕的晚上,周聿安也是去黎鸚家吃的飯。 一桌五個人熱熱鬧鬧地備了豐盛的年夜飯,吃過后放著春晚當背景樂,圍成一圈打牌聊天。 黎鸚打累了不想玩了,就靠著周聿安的手臂指點他下一張該出什么牌,最后讓他輸得格外慘。 他也不說什么,下一局還是聽她的安排出牌。 陳青竹都忍不住笑著讓她別欺負叔叔,黎鸚扁扁嘴起身去倒可樂,回來看見周聿安還在順著她剛才的指示胡亂出牌。 后來打累了,黎朔最先睡著,小孩子白天精力消耗太多晚上就困得格外早,手里攥著一堆牌,頭先往下掉,黎鳴把他抱起來說回去睡了。 陳青竹也扛不住,記掛著讓周聿安就留在家里休息,跟著上去收拾洗漱了。 黎鸚在沙發邊支著下巴看他:“叔叔,怎么感覺比起我,你和他們更像一家人?!?/br> 他還在收拾桌上的殘局,笑著搖頭:“沒有,老師和師母都很愛你?!?/br> 黎鸚不喜歡把愛啊喜歡啊這樣的字眼掛在嘴邊,只覺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抖了抖肩去電視柜下翻出了幾根前段時間剩下的煙花棒:“叔叔,你困嗎,要不要陪我下去玩這個?” “走吧?!?/br> * 他們就著夜色下樓。 六六也不困,穿著一身大紅的新衣服高高興興地跟在兩人身后。 周聿安用手機打著電筒,牽著黎鸚往下走,接近凌晨,小區廣場還有些人,估計都是等著跨年的。 等到了空地,黎鸚才摸著口袋:“沒帶打火機?!?/br> 六六繞著她的腳跑來跑去,聞言像聽懂了一樣仰頭疑惑地“嗚”了一聲。 周聿安從外衣口袋拿出來一個銀色打火機遞過去:“我有?!?/br> “哦,對哦,叔叔你抽煙的話,身上確實該有?!?/br> 黎鸚接過嘟囔著,周聿安看著她擺弄研究那塊小小的方形物體,淡聲開口:“已經戒了?!?/br> “嗯?為什么?” 周聿安望著她:“因為你不喜歡?!?/br> 她之前在外面隨口埋怨過討厭大街上抽煙的人留下的味道,雖然周聿安并不會那么做、也沒有煙癮,但他還是當天就把那些東西全丟了。 這個打火機是之前留在外衣口袋的。 黎鸚眨眨眼,又“哦”了一聲,什么都沒說,把打火機遞還給他:“你來給我點吧?!?/br> 咔—— 細小的火苗騰起,在黑沉的夜色里無聲地搖曳,周聿安用手護在焰光外圈,不讓四面八方卷來的風把它撲滅。 黎鸚將煙花棒用來點燃的草紙那段伸過去。 兩者相接的下一刻,噼里啪啦的金光瞬間炸開,映亮兩人的面容。 靜謐無聲。 他們都很默契地沒有開口,遠處的人群還在細細碎碎地說著閑話,一支煙花棒很快燃到末端漸熄,又是另一支被點燃。 六六繞著兩人跑圈跑累了,親密地挨著周聿安的腳背,只伸爪去撲澆滅到地上的焰火。 最后的碎光中,黎鸚小聲對周聿安說:“新年快樂,叔叔?!?/br> 金晃晃的光照著她的臉,面容朦朧柔和,停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周聿安握緊她的手:“新年快樂,小鸚?!?/br> “和我一直在一起,好嗎?” 他們會有溫暖美好的未來。 ——他是如此地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