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游弋
夜市人聲喧沸。 入秋時節天暗得早,風又大,街邊小店老板提早就在門口搭好棚子,幾張桌椅一擺,頂燈一拉,就成了亮堂又愜意的好去處。 田彭越給自己和張灃咕嚕倒上啤酒,精準地把控住雪花一樣的氣泡,讓它們堪堪在升到杯沿時停住,往下洇消。 “聿安哥,一起喝點唄!” 靠近半透明搭棚入口處,男人搖搖頭:“不用了,我不能喝酒?!?/br> 張灃愣頭愣腦地發問:“為啥啊,酒精過敏嗎?” “唉不是,他是酒量不好,又干這一行,怕自己哪天喝多了影響出任務?!?/br> 周聿安的酒量何止是不好,完全就是差,以前在警校時保持了四年的一杯倒水平,出來工作這么多年也沒什么長進,不過他本來也不愛喝那些刺激神經的東西,倒也沒什么大不了。 “不過聿安哥,你不是那個啥,停職休息嗎,喝兩口也沒事兒吧,現在又輪不到你去出任務?!?/br> 正說著,軟簾被嘩啦掀動,伴隨著老板娘中氣十足的吆喝:“上菜了??!” 周聿安微側身讓出位置,順便幫忙接住那還不停往上翻涌著熱氣的湯鍋,放穩后先低聲說了句謝謝,才回話:“真的不用,不太習慣,你們喝就好?!?/br> “成嘞?!碧锱碓揭膊皇悄欠N非要勸酒的人,忙招呼他吃菜:“那咱們吃好,該說不說,還得是這大學周邊美食多,年輕人就是比咱會享受哈?!?/br> 一條街之隔就是桐大,每到晚飯的時候,年輕的學生就會像魚群爭奪餌食一樣占領這塊全是各種蒼蠅館子和小攤的巷子。 “要不怎么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呢,就這湯鍋,我上次和小張剛好辦完事想著來吃點,結果——”田彭越把手一拍,“沒位置了,撲了個空?!?/br> 他表情夸張:“所以啊我后來才去學他們年輕人搞什么預約,剛好約到今晚的位置,又碰見你,這不就是巧了嗎?!?/br> 張灃剛從警校出來不久,聽他這一口一個“他們年輕人”總覺得怪怪的,反駁了一口,“田哥,咱們也不老啊,不都是二十多歲嗎?” “那是心態、心態老了,和這些還在烏托邦的孩子能比嗎?你說是吧,聿安哥?!?/br> ——還在烏托邦的孩子。 黎鸚肯定不能包括在內。 周聿安垂眸盯著碗里飄了幾粒蔥花的乳白色雞湯,輕嘆一聲:“現在的學生都很聰明,有可能心態比我們還要成熟很多?!?/br> 張灃點頭:“贊同?!?/br> 田彭越嘖嘖搖頭:“還說呢,聿安哥,我說你現在這氣質、這神態,誰看得出你就比我大三歲啊,這二十九怎么活出三十九的感覺了?” 今年剛過二十九歲生日的人默不作聲地坐在對面,半身套了件黑色夾克外套,拉鏈一絲不茍地拉到最上方,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多余的配色和出挑的配飾。 整個人也是,利落的碎短發,眉眼疏淡,明明是立體深邃的骨相,卻沒有一絲攻擊性,眼瞼習慣性地半闔著,泄露不出情緒。 周身都縈著安靜淺淡的氣息,又無端頹靡。 他長舒了一口氣,臉上浮現些倦色:“最近壓力有些大?!?/br> “嗨,啥壓力啊?!碧锱碓綕M不在乎地一揮手,倒了杯酒:“問你啥事你也不說,那要我說你都停職了就好好休息休息?!?/br> 他嘟囔著把酒往周聿安手上推:“黎老師說的也對,你這個性子啊,遲早把自己悶出病來?!?/br> 周聿安接過了,沒喝,田彭越給自己滿上,和他一碰:“喝了吧,就當放松,別給自己束那么多條條框框,誰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呢?” 暖黃色澤的液體在玻璃杯中乖順地游弋了一番,映著頭頂劣質燈泡的碎光安靜地流淌,稀薄而明亮地落進周聿安眼中。 仿佛一種無聲的誘惑。 那顆被高高束起來的心好像無聲無息地往回落了一點,周聿安聽到它在安撫他。 是啊,別給自己那么多約束了。 他握緊了杯壁,就想一飲而盡。 然而—— “砰!” 重物悶鈍墜地的巨響后,是凌亂的嘩聲,餐盤器具滾落,清脆又沉悶。 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過于尖銳的嘈雜聲輕而易舉破開人群的喧囂,傳到兩人耳邊,也成功地制止了周聿安的動作。 田彭越就著半透明的簾子往外一望,大概三四家店開外的地方,人群正鬧哄哄纏作一團,隱隱有人說著要打起來了。 他趕緊把喝得醉醺醺的張灃一拍:“靠,放假都能遇上事,我這真是個烏鴉嘴啊。小張?快醒醒,來活了?!?/br> 周聿安擱下酒杯,站起身:“他喝醉了,我陪你去?!?/br> 那邊的情況看著很著急,不能再等了。 “成,先把他擱這兒,咱們過去看看?!?/br> 兩人穿過夜市擁堵的人群過去,田彭越顯然很焦急,不停地說著借過,一路去往事發的那家店面。 方形廣告燈牌下,兩個男生扭打在一起,周圍一圈人都不敢上前拉架,生怕被卷入這場無妄之災。 周聿安趕到時,恰好看見其中一個給了另一個一拳,悶哼聲后,被打中的人踉蹌后退兩步,然而腳底打滑 以一個極其詭異扭曲的姿勢往后仰倒—— 他身后的地板上,還留著剛才打碎的玻璃碎片,被門口的led廣告燈管映出艷紅的光,像柄柄泛著血色的刀刃。 人群發出驚呼。 田彭越靠了一聲,來不及接近,周聿安就已經出現,一把接住了他,為防止被他一起壓倒下去,只能用力把人往前一推,讓他撞在墻上虛虛扶穩,好過被千萬塊碎玻璃扎進皮膚。 只不過腳下的觸感滑膩異常,周聿安猛然間也站不穩,只能手下用力,捏住木制方桌穩定身形。 刺痛。 一邊,田彭越從口袋里掏出警官證對人群說了句什么,立馬有熱心大哥上來,幫忙制住了兩個還不肯老實的男生。 周聿安皺著眉把左手手掌抬起,一小塊玻璃碎渣深入小指根部,有血順著尖端刺入皮膚的口中流出,順著掌紋下滑。 恍惚間竟然讓他想起了剛才那杯沒能喝下去的酒。 趕走腦子里詭異的想法后,他一言不發地拔掉了那塊碎片,想著先去找店老板要點酒精簡單消毒,就這么攥著手腕抬頭。 然后他看見了黎鸚。 還是昨天那身打扮的黎鸚,黑色吊帶配深藍色牛仔外套,長發盈著室內白熾燈光,柔順地披散在腦后,她正站在店中央餐臺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周聿安很難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周圍的聲音如潮水般迅速遠去,只剩手上尖銳的疼痛帶動肌rou突突跳動,一下一下地刺激著他的神經,擴散到太陽xue,而后帶動心臟同頻。 那根拉扯著心臟的神經再也受不了這樣高強度的震動,像頭發絲那樣啪地斷裂,任憑他的心臟在狂跳之時飛速下墜。 啪! ——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