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節
“你們這些世家公子哥兒倒是說話??!”他又高了聲音。 忽然,江有信的手按上了他的肩膀:“影子兄弟,先不要急?!?/br> 影子應激般地忽得打開他的手,吼著:“我不急?倒是江督守告訴我我應該怎么樣才能不急?!” 對著他的怒火,江有信沒有生氣,只是平靜望著:“我去引開岑非深,你們找機會——” 還沒說完,肖蘭時立刻打斷:“不行!外頭你剛才也看見了,岑非深手底下是帶了人來的,就你一個人,怎么把他引開?” 江有信低聲:“肖月你聽我說。岑非深的目的一直都是我。你們的生死,殺與不殺,對他來說,不值一提。若是我能殺出他們在洞口的包圍圈,盡力跑向荒漠,他岑非深就不得不調動大部分兵馬去圍剿我。這樣就算還有兵馬留在洞口,你們這幾個人,也能沖出去,暫時一搏以逃命?!?/br> 話音剛落,一直一言不發的守宗朔忽然開了口:“那你呢?” 江有信望過去,守宗朔一人蹲在角落,兩手搭在膝上望他。 江有信扯起嘴角笑了笑:“我?臉臉你知道我的。我這個人,從小命格就硬,外頭這樣的場面,對我來說不過區區小毛毛雨。沒事?!痹掜斨?。 “那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江有信忽然一頓。本能地抬手捂住脖頸上的傷口。 守宗朔一雙寒目望著他:“那箭就差分毫便中了你的脈搏。你是說這樣也沒事嗎?” 江有信被他噎得說不出話。 肖觀策忽然插話,罕見地憤怒:“不如我們沖出去放手一搏,怎么說我們幾個也算是在天底下算得上名號的,有一個算一個,沖出去和外面那個姓岑的拼了!” 聞聲,江有信凄楚一笑。肖蘭時望見一種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疲憊。有一瞬間的錯覺,肖蘭時覺得剛才他那轉瞬即逝的笑容,才是一直以來真正的江有信。 “沒有路了。這是唯一的解?!?/br> 肖蘭時張口還想要說什么,江有信立刻強硬地打斷了他。 他威壓地望著肖蘭時,道:“肖月。這里還是云州的土,我還是云州督守,我有權在這片土地上做出任何決策?!鞭Z——! 又是一聲,背后的青銅塊在江有信耳朵后面不遠處墜落。 緊接著,江有信的樓棄在他手中亮起:“希望你和衛曦真的能逃出去。到時候也替我看一看,真正的外面是什么樣的。保重?!?/br> “哥——??!” 肖蘭時猛地一下上前想要阻攔他,但江有信已然乘著樓棄如閃電般沖向小道。一顆青銅火石轟然間在他的背影處滾下來,就像天上的星星忽然間墜落。- 外面岑非深好整以暇地守在洞口。 當里面稀稀拉拉的聲音傳出來時,身邊的侍衛立刻:“岑少府?!?/br> 岑非深點點頭,一瞬間,他底下的刀劍彎弓便立刻整齊地對準了那條黑漆漆的道路。 “其他人就地處決。只有江哲要抓活的,知道嗎?” “是——!” 整齊的口號后,立刻,洞口驟然飄出來十幾道劍塵,守在外面的侍衛始料不及,紛紛揚盾,可那劍塵上用了十足的力道,飛馳而過時像是鐮刀般硬生生將護盾砍斷。刀光劍影中,嚴密的防守中驟然被打出一個缺口。 “岑非深。好久不見?!苯行攀殖謽菞?,緩緩踏步蹬上。 岑非深雙眸微瞇,應著:“想不到江督守還記得我?!?/br> 江有信直對上岑非深的兩眼,故意道:“自然是記得。岑家是云州無惡不作的畜生。無論你通過元京金麟臺的手,對我云州督守府施壓多少次,當年帶兵屠了十三窯,是我江哲一生為家為民的無上功績!就算再重來千百萬次,你十三窯里那些牛鬼蛇神,我也會再砍他們千次、百次、萬次!” 聞聲,岑非深忽然咬著牙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音調越來越高。他額頭青筋暴起,一副猙獰的模樣已然盡數毀去了他平淡的風度。 他抖著嘴唇,良久只蹦出幾個字:“好、好、好!” 江有信對他鄙夷道:“我唯一后悔的,就是當年放過了你。沒能親手砍下你的人頭?!迸?。 岑非深歇斯底里地吼著:“抓活的?。?!我不管用什么手段,誰能抓住這逆賊,我千金,不,萬金地賞?。?!給我殺——??!” 一聲令下,手底下的兵卒立刻雷聲應和:“是——??!” 黑色的軍甲如同一只只臥在沙漠中的毒蝎一般,一個個都揮舞著手中的刀劍,像是嗅了味一般,發了瘋地向江有信逼去。 下一刻,江有信的身影也動了。 樓棄長劍一挑,便借著周圍一劍騰空直上,如蜻蜓點水般,騰空飛躍,而后長靴點在底下一排排流動的兵卒盔甲上,一面走,一面收割著人頭,硬生生在陣法的北面劃開一條口子。 也不知砍了多久。 也不知樓棄砍下了多少刀。 土黃色的荒原上,只有一條猩紅的血跡從花家遺址一直抹到云州荒北。 云州主城在南面,北面全是一望無際的風沙的枯草。江有信往這邊走,是沒想給自己留后路的打法。 一開始是萬人追,最后殺到千人、百人……當江有信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揮出最后一劍,他和追捕他的侍從應聲倒地。那人死了。 而江有信氣息奄奄。 血跡像是雨一樣潑灑在他漆黑的鎧甲上,將他的甲絢爛成一種褐色的繡紅,亮油油地,在太陽底下閃著暗沉的光。 岑非深幽幽地提著墜邪劍走上來,發絲盡散,邪笑著:“怎么不跑了?” 江有信大字平躺在地上,雙目微瞇起來看天上的太陽。陽光刺眼。 “你贏了?!彼袣鉄o力地說。 聞聲,岑非深眼中的鄙夷頓了下,轉而化作不可思議,然后憤恨地猛地抬起墜邪,刺在江有信耳邊的沙地。 他猩紅著眼睛看他:“你對我如此殘忍?!?/br> 江有信沒想到這一劍沒落在他的身上,略偏過頭望著岑非深。眼前人好看的栗色短發一如往初,還有他耳邊的黑曜石吊墜,江有信沒想到他這么多年也還戴著。 岑非深耳上的那黑曜石墜是他送的。當時江有信希望他平安。 江有信發間的那紅珊瑚珠是他送的。當時岑非深希望他長壽。 再然后。就是都巴不得對方不得好死。 想到這兒,江有信噗嗤一笑:“你殺了我吧。替你爹,替你兄長報仇?!?/br> 聞聲,岑非深只是冷笑道:“殺你?太輕?!闭f著,他提起墜邪從江有信的身上起了身,詭異地笑著,“你以為我是怎么得知你們在云州荒漠?” 聞聲,江有信渙散的瞳孔突然一縮。 岑非深側身望著他,黑曜石耳墜反射著太陽的光,熠熠生輝。 “你的父親、母親、meimei都很掛念你?!?/br> 話音剛落,江有信硬撐著從地上騰空而躍,怒吼之中劍塵飄逸:“你把他們怎么了?!” 岑非深舉劍回應,透過江有信凌亂的劍法,笑著看他:“你猜?” 江有信怒吼一聲,想要御劍去云州主城,可岑非深偏偏提起墜邪擋在他的面前,不讓。江有信雙目猩紅,打得極兇,一劍連著一劍,疾風暴雨般根本讓人無法喘息,次次都往岑非深致命的要害捅。 他眼里滿是仇恨,咬著牙嘶吼:“你真惡心?!?/br> 可他越是憤怒,對面的岑非深的笑聲就越是放肆:“大名鼎鼎的江哲就這點本事???都放馬使出來??!” 他肆意的笑聲就像是一把尖刀,輕而易舉地便割斷了江有信所有的理智之弦,在憤怒的火焰中,江有信整個人都在抖,身體像是被丟進火里燒??墒帜_冰冷。 他清楚落在岑非深手里的人都是什么下場。那豈止一個慘字能寫得出的!殺了他。 此刻江有信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匯聚起全身的真氣,共同凝聚在樓棄劍上。猩紅的血氣和玄黃的劍塵共同凝成一只幾丈高的重錘,拼了命地,將岑非深一下一下向地里砸。 煙塵四起,風沙滿地。 江有信聽見風暴中有劍破碎的聲音。緊接著墜邪的碎片便直崩到江有信的腳邊。直到那刻,江有信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下如此負荷,噗嗤一口鮮血噴濺,跪倒在地。 巨錘應聲消散,袒露出底下的一片狼藉。 岑非深被砸得渾身是血,無力地躺倒在巨坑中,胸膛起起伏伏。 江有信一開始以為是喘息,走得近了,才發現他上揚的嘴角。他是在笑。 “他們在哪兒?”江有信問。 聞聲,岑非深那一只已經瞎了的左眼看他,笑著:“誰殺他們啦?我……我走的十三窯……離他們……好遠呢?!?/br> 忽然間,江有信感到整個人像是被雷霆從頭頂重重劈下來,他整個人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岑非深每說出一個字都咳著血:“放我走……因為愧疚是吧?這么多年,我對云州百般刁難,你避而不發,是覺得……這樣就能贖你的罪么?咳咳……!” 江有信搖搖欲墜地跪在岑非深的身邊,心中像是被人猛地錘砸碎了五味瓶。望著岑非深翻開的爛rou,多年前的光景又重新走馬燈一般浮現在江有信的眼前。 當時云州的所有人都缺糧,岑非深每日盯著池塘和田地,絞盡腦汁地是想增糧的計策,好叫十三窯的人不要再去殺人。于是十三窯的那些熟悉的面孔,在一日日地變好,江有信看在眼底,但他沒辦法說服父親。 在老督守強硬的馬蹄前,江有信最終讓開了道。 于是浩浩蕩蕩的云州兵殺進荒漠。江有信執黑蟒旗,沖在前列,雙手顫抖。十三窯里面一半只是被逼上絕路的窮苦人,他想救他們,可威風凜凜的黑蟒旗下全是一片猩紅的審判。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江有信眼眶里滾出來:“對不起……對不起……”他絮絮不停地說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喃喃自語。 岑非深臉上滿是大仇得報的暢快:“你要好好記著,我也是你親手害死的……” 江有信雙手全是血,蜷縮成一團,泣不成聲。 “你是個懦夫。江哲?!?/br> 【作者有話說】 心里復雜了好久。 還記得一開始江有信去云州的目的嗎? 他說他想成為云州的英雄。 而現在岑非深復仇成功。 用自己的性命殺死了意氣風發的少年江有信。 ◇ 第273章 祝你無樊籠 另一側花家遺址里。 當眾人望著江有信離開的地方,外面喧囂的聲音明顯小了許多。肖蘭時雙拳緊握,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衛玄序忽然走上來,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不要辜負了有信?!?/br> 緊接著,肖觀策也湊上來,皺眉道:“是。我們當務之急,是要趕緊沖出去。外頭的岑非深的兵就算守著,也沒那么多了,一會兒你在前面用銀火開路,我和——” 話音未落,忽然——轟——??! 眾人腳下的地面猝然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