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
“沒那么嬌氣?!?/br> 肖蘭時替金雀和石頭斟上水,道:“雀兒,辛苦你了?!闭f著,水面剛好滿了杯,他手指輕輕往前一推,“算我謝你?!?/br> 金雀低頭看了一眼:“你一杯水就想謝?” 肖蘭時笑著沒說話。 他知道金雀只是嘴上硬,心里壓根沒想著發難。他之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肯施以援手,是金雀他心里還惦記著百花疫那時候的情。 金家小雀兒,其實人好得有點超出肖蘭時意料了。 多年未見,肖蘭時隨口閑問:“溫純哥還好嗎?” “前兩年父親病故,哥他已經坐上摩羅督守的位置了?!?/br> 肖蘭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讓他驚訝的不是因為金溫純做了督守,而是當他望向金雀的時候,金雀身上明晃晃的落寞和苦澀。 “怎么?看不出來,你也是個想要爭權奪位的?” 金雀低頭抿了口水:“想什么呢?!?/br> “那你難過什么?” 忽然,金雀把茶盞輕輕擱下,指尖在杯口上來回點:“哥他像是變了一個人?!?/br> 肖蘭時起了興:“怎么?” “摩羅人死了要寫明原由的,之前偶然間我看過籍冊,才兩年,慘死在我哥手里的,有兩萬多人?!?/br> 聞言,肖蘭時心里略微一驚。 在他印象里,金溫純總是那一副和善溫良的模樣,見到誰都把眉眼彎得像兩把彎月。這樣一個人,他實在想不出來兩年間處死上萬人的那個“金溫純”,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說著,金雀抬頭:“你知道現在摩羅人都叫我哥什么么?” “你說?!?/br> “叫閻羅?!?/br> 肖蘭時:“閻羅?溫純哥???” 金雀的笑容苦澀起來:“難以想象是吧?!?/br> “有點?!?/br> 金雀坐直了身子,完全依靠在藤椅里:“等到你見到我哥,就知道了?!?/br> 肖蘭時又問:“他對你怎么樣?” 金雀低聲說了句:“淡了?!?/br>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透過亭臺望向遠處的高樓,眼底有著許多肖蘭時說不清的情緒。 是啊,一個從小把自己帶到大的溫柔哥哥,在當上督守之后,一夜之間忽然變得殺伐果斷,別說是金雀了,就算是外人肖蘭時聽著也覺得驚悚。 當時百花疫在元京,金溫純為了護金雀,可是連命都不要了。 現在金溫純如此巨變,總是難免讓人猜測:他往日的那些良善,是否只是蟄伏的偽裝?對親父的畢恭畢敬,又怎么能夠說是完全隨心?還有對金雀這個弟弟的百般呵護,誰知道是不是只是一種博得名聲的手段呢。 想著,肖蘭時又給金雀斟了杯水:“所以你從摩羅督守府逃出來,走六城的商路?” 金雀點了下頭:“是這個意思?!?/br> 肖蘭時低頭抿了口水:“還好走嗎?” 金雀雙手交疊在大腿上,任由身體完全陷進藤椅,很是放松:“有點苦。還好?!?/br> 肖蘭時低頭望見了他手腕上的一條疤,用下巴指了下:“手上怎么弄的?” 金雀抬手翻看手腕:“哦,你說這個?!?/br> 他一抬臂,袖子便從手腕上滑落到小臂,一條樹根般的疤痕鑲嵌在他的小臂上,消失在袖口里時候還沒有斷,像是小臂上僅僅露出了那條傷的一半。 他輕描淡寫地拉回了衣袖:“剛開始走商路的時候不小心,遇上云州逃竄的匪了,他們要搶我的車馬,我哪能給,就干起來了唄?!?/br> 肖蘭時還盯著他的胳膊:“你一句‘干起來了’就完了?這么長一道疤,要是放我身上,我逢人就炫耀我是怎么死里逃生,怎么逆風翻盤的?!?/br> 金雀笑了聲:“當時情況的確像你說的。但做人總得低調啊?!?/br> 聞聲,肖蘭時心里暗自咋舌。嘖。低調。 這兩個字和幾年前的那個小家雀實在是毫不沾邊,肖蘭時也沒想到,有一天居然能從金雀嘴里說出來這個詞。 一抬頭細看,他忽然發現金雀的臉上輪廓鋒利了許多,眉宇之間再找不到稚氣,有的只是炯炯雙目之間的堅毅和篤定。 想著,肖蘭時低聲嘆了句:“死小孩長大了啊?!?/br> 轉而又問:“你的字是什么?” 金雀答:“晏安。金晏安。但親近的人還叫我的名,沒事?!?/br> 肖蘭時笑道:“你的意思是讓我繼續叫你金雀,還是暗指我是你親近的人?” 金雀不屑地皺了下鼻:“剛才山鬼關怎么沒把你扔在那呢。后悔?!?/br> “后悔沒用?!?/br> 話音落,店小二長長一聲喊,沒一會兒的工夫,飯菜就上齊了。雞鴨魚rou全都有,滿漢全席似的在桌上擺著,把宋石的眼睛都看呆了,忙轉頭問:“金小哥哥,我現在答應你留在摩羅,還來得及嗎?” 金雀大笑一聲,斟滿了酒。 與此同時,肖蘭時剛拿起筷子:“呸呸!快呸呸!小石頭你說什么胡話呢!” 正巧樓下傳來一段臨揚樂,于是三人就趁著歌舞聲在歡笑里打成一片,金雀笑肖蘭時胡吃海塞的模樣像個乞丐,肖蘭時反罵金雀蹬著桌子舞劍的模樣宛若流氓,要不是旁邊有宋石及時在兩人的拌嘴里中和,那么高的樓臺,總要被扔下去一個。 笑啊,鬧啊,桌子上的佳肴也就見了湯底。 肖蘭時還要斟酒,金雀忽然止住了他的手。 肖蘭時看向他問:“怎么?舍不得酒錢?” 金雀神秘笑著:“等會有正事?!?/br> 肖蘭時看向他:?- 然后肖蘭時就被金雀拉來了一幢極具華麗的樓宇,肖蘭時仰頭望著牌匾上的“醉春眠”,下一刻轉身就要走。 金雀連忙拉?。骸鞍ググ?,你干什么?” 肖蘭時拉著宋石,頭也不回:“小石頭,我們走!他要教壞你!” 金雀立刻:“不是,你多少聽我說一句,聽我解釋!” 聞聲,肖蘭時立在原地,看向金雀:你最好有個解釋。 金雀深吸了口氣,道:“這雖然是青樓——” 話音未落,肖蘭時立刻捂住宋石的耳朵往外走:“小石頭別聽。是惡評?!?/br> 由于走得太快了,幾乎用逃的,金雀在后面斷斷續續地就被落下了。 他急得大喊,道:“不是說要帶你去找人恢復衛玄序的魂魄嗎?那人在醉春眠里面??!” ◇ 第140章 這業務我熟 一走進醉春眠的大門,里面的馨香和歡笑聲便撲面而來。 金雀走在前面,肖宋二人緊隨其后,撥開頭頂層層輕紗帷幔的垂幕后,三人便來到了大堂。只見金碧輝煌的玉殿里,綾羅錦緞、瓜果異香數不勝數,風流公子,俊美佳人更是多如牛毛,幾個琴女統一的琴弦聲春水一般涓涓泄出來,縈繞在整個醉春眠,如登人間仙境,極樂凈土。 肖蘭時低聲揶揄:“沒少來吧金雀?!?/br> 金雀立刻回瞪:“說什么屁話?!?/br> 話音剛落,忽然。啪! “臭娘們!老子花錢是來這兒找樂子的,不是來買你臭臉的!都在這兒了,還裝什么?我呸!下賤坯子!” 一道粗獷的男聲當眾響起來,一時間,整個大殿的目光都齊齊向聲源望去。 一個穿著麻黃布衣的女孩子被人一巴掌打倒在地上,雙手正捂著臉啜泣。 而在她的身邊,站著一個身穿名貴錦緞的精瘦男人,他面色醉紅,走路搖晃,顯然是正酒勁上著頭,也不顧世家形象,指著地上的姑娘就破口大罵:“下賤坯子!” 旁邊賓客面面相覷,連大殿里的琴女也被嚇得停了琴弦。 肖蘭時雙目微瞇,看周圍人戰戰赫赫的反應,心里估摸著:那個精瘦男人在摩羅的地位應該不低。 一片低聲議論中,肖蘭時快速明了了事故的原由。 說來無聊,不過是那男人接著酒勁發瘋,把一個做雜役的小丫頭當成了舊情人,小丫頭不從,他就生了氣。 幾次眨眼間,男人抬手就把東西朝小姑娘砸,一聲聲刺耳的破碎聲間,小姑娘跪倒在碎片中,哭得戰戰赫赫。 肖蘭時低罵一聲:“這哪來的狗東西?!?/br> 剛要推開人群,樓梯上忽然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女人的輕笑。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望過去。 在大廳環繞的梨花木梯上面,一個身著青蓮紫修身旗袍的女人正款款走下來,她手里提了一桿煙槍,頭上盤了墜馬髻,發間全是金銀珠寶點綴著,她的五官說不上有出眾,臉頰上還長著些雀斑,細細看,她也并沒有刻意用胭脂水粉去遮,深深淺淺的點綴在臉上。說到底,她長得不算是個標準意義上的美人兒,可她只是輕輕往那里一站,就讓人移不開眼。 走到還有七八節樓梯的時候,她忽然停住了,一雙魅惑的眸子盯著鬧事的男人打量。 被欺負的小姑娘一見來人,立刻伸袖子把臉上的眼淚一抹,爬著就往女人身邊湊:“麻娘娘!救我!” 忽然,肖蘭時的衣袖被金雀悄悄扯了下:“她叫麻娘。就是你要找的人?!?/br> 肖蘭時又放眼望過去,正好看見麻娘把腰倚在樓梯桿上,一雙玉手交疊摟在胸前,紅唇上勾起淺笑,問男人:“怎么啦這是?” 她一張口,她那略帶沙啞的嗓音便傳入肖蘭時的耳朵里。 那樣一個風情窈窕的女人,又長了一副如秋天的嗓子,那感覺就像是在冷風蕭瑟的無人角落里忽然長了一朵妖艷茂盛的牡丹,總讓人忍不住想去走近她,看一看她的怒放的花瓣和腳底枯黃的根與葉。 見狀,男人的氣焰消了幾分,可還是指著地上的小姑娘一頓好罵。 麻娘倚靠在欄桿上靜靜聽著,中間沒說一句話。 直到等他罵得差不多了,她才又開始笑起來,抿了口手里的煙槍,扭著水蛇腰緩緩下樓。 男人緊盯著她,高聲喊:“你是這里管事的!你總得給我個說法,不能讓大家面子過不去,老子今天——” 忽然,麻娘站在她的跟前,嘴里的煙霧如同一朵盛開的花,一下子綻放在他的臉上。 男人猝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