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房間里的聲音突然默了,肖蘭時這才聽見屋外有哭聲,斷斷續續地響著。 于是他指著門外問:“你又在外面沾染哪家的小姑娘了?讓人家哭得這么傷心?!?/br> 衛玄序答:“那是胡蝶?!?/br> 肖蘭時一頓,連忙向窗戶的方向看去:“現在都已經子時了,她怎么還不回家?” 衛玄序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整天了,蓉先生也勸,宋伯也說,她就是不愿意走,固執地坐在學堂門口,說是要等王誠一個答復?!?/br> “她的信我已經給送過去了,你沒給她說么?” “說了。不愿意信?!?/br> 聞言,肖蘭時忽然默了聲。 衛玄序側目望:“等她哭累了,就知道該回家了,人都是這么明白的?!?/br> 肖蘭時抬起頭,他覺得衛玄序說這話的時候,眼底總好像是有無盡的悲哀。 他不想看見衛玄序這樣。 于是他悉悉索索從被窩里鉆出來,直身,從衛玄序身側張開雙臂環繞住他。 衛玄序的身體下意識地一僵。 肖蘭時貼著他的頸窩,衛玄序身上的松木香混著雪的冷氣撲上來,他問:“你剛從外面回來?” 衛玄序沒有搭話。 肖蘭時又問:“冷么?” 他說話的時候,鼻間的熱氣毫不客氣地在衛玄序的耳邊炸開,低沉的音調像是一只手,一下一下、一字一字地撥弄著衛玄序理智的琴弦。 “不冷?!毙l玄序下意識答。 話頂著話,肖蘭時的手伸向他的掌心:“胡說。手都這么冰?!?/br> 脖頸處的瘙癢讓衛玄序十分無措,他呆愣在原地,腦袋動也不敢動:“你、你到底想做、做什么?” 話音剛落,衛玄序立刻感受到手里沉甸甸的。 肖蘭時從他身上起來,笑著看他:“給你了?!?/br> 衛玄序低頭一看,一枚古樸的圓形銅錢落在他的掌心,銅錢上滿是青綠色的紋繡,像是有些年代了。 “這是什么?”他問。 肖蘭時笑得燦爛,虎牙抵在唇上:“我阿嬤說,我娘死的時候首飾衣服都被人搶光了,只剩下這枚銅錢,她說這叫劫難錢,讓我拿著,能擋災,保人平安?!?/br> 衛玄序看向他:“那你該好好留著?!?/br> 肖蘭時笑道:“叫你幫我收著,我算是師父你救的,要是哪一天我死了,你就把這枚銅錢放在我的墳前,送我一程,好不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右手住不住地在抖。 那是女鬼在他的體內嘶吼,拼了命地要鉆出來。肖蘭時他不知道他能控制那女鬼多久,更不知道他會不會倒在下一刻。 所以他現在只想多看看衛玄序,用力記住他的樣子。 衛玄序皺起眉:“不許胡說?!?/br> 今天肖蘭時忽然明白,人的一輩子就是許多道選擇題,再怎么選,都會扔掉點什么。就好像王誠放不下他的母親,只好把胡蝶一個人扔在不羨仙里哭,肖蘭時他也是。 “衛曦,要是我們能一直這樣就好了?!?/br> 衛玄序望向他。 “我要拿這銅錢,向你買一個字。我讓你給我取的字,想好了嗎?” “想好了?!?/br> “叫什么?” “無憂?!?/br> “好。那我以后就叫肖無憂。冠禮的時候,我要你親自為我戴禮帽?!?/br> ◇ 第132章 人已經帶到 早晨,天色還蒙蒙亮,肖蘭時本就睡得不算安穩,突然被院落外的嘈雜聲吵醒。 他望著窗外疑惑不解:這么大清早的,指不定衛玄序又開始犯什么毛病了! 嘆了兩口氣后,便也衣著整齊向外走去。 可出乎他的意料,不羨仙的落雪里,除了守衛和仆役,更多的是那不速之客的紅色衣袍。 肖蘭時心里一驚,連忙拉住了身旁一個侍衛,問:“督守府的人怎么來了?” 那仆役愁容滿面:“誰知道呢!天不亮就在不羨仙門前敲門,說要來拿人?!?/br> 肖蘭時眉頭緊皺:“拿人?誰?” 仆役低聲道:“說是宋燁大伯?!?/br> 聞言,肖蘭時聽了更是不解:“宋伯?他督守府又有什么理由來捉人?” 旋即,那仆役掙脫開,匆匆:“肖月你自己去問公子吧,我得先走了!” “哎!” 可那仆役腳下實在迅速,眨眼間就消失在白雪中。 地上多了許多黑腳印,在昏黃的油燈照耀下顯得更臟了,零零亂亂地四散在小道里,望上去就像是貼在不羨仙院落里的一堆堆狗皮膏藥。 肖蘭時望著清堂的方向,心里莫名像是被壓上了塊巨大的石頭。-清堂。 督守王昆天不亮親自來了,不羨仙上下自是忙碌相迎。 王昆一身紅袍,端坐在主位上,臉色鐵青。在他的手邊,壓著一張灰黑色的信紙,密密麻麻的字像是咬人的螞蟻。 屋子里只有王昆和衛玄序二人。 良久,王昆幽目看向他,道:“既然金麟臺下令責備,我們蕭關總要給他一個交代的?!?/br> 座下衛玄序面色不改:“金麟臺說百花疫是蕭關施以鬼術,故意散播天下,以囤兵存糧自居。這種責備,督守當以為如何?” 王昆怒氣沖沖地點了點桌上的信封:“滿紙荒唐,一派胡言!” 衛玄序抬目望他:“既然如此,督守想要玄序給您一個什么交代?” 話音剛出,王昆強壓住臉上的怒意,勉強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話雖是如此,可玄序啊,這段時間,不羨仙掌握蕭關方相氏,錢糧、草藥、漕運,盡數掌握在你的手里,有些事情,還是要玄序你出面開口的?!?/br> 衛玄序淡淡:“哦?督守的意思,金麟臺這次發難,督守是想要把我不羨仙交上去?” 王昆干笑道:“此言差矣。只是蕭關要回金麟臺一個說法,對你我都好,玄序你意下如何?” 衛玄序平聲問:“好?不知督守所言的說法,是個怎樣的說法?” 聞聲,王昆立刻高聲喊道:“把人帶上來!”立刻,砰! 大門被四個強壯有力的王家子弟踢開,在他們中間,宋燁被束縛著雙臂,五花大綁。 “放開我!你們無憑無據,憑什么抓我?!” 押送的王家弟子怒斥一聲:“老實點!”說著,抬腳用力踢在宋燁的膝蓋窩上,“罪人見到督守,還不行禮!” 宋燁不肯,狼狽地挺著身子:“我何罪之有?!” 見狀,衛玄序袖下的拳頭猛然一緊。 他雙目微瞇,眼底有若隱若現的怒色在閃:“督守不由分說地抓人,想必今日是要使我這不羨仙易主了?!?/br> 王昆立刻道:“玄序此話嚴重了?!毙从挚聪蛲跫易訉O,“人已經帶到了,你們這是做什么?松手?!?/br> 王家弟子聽令,宋燁踉踉蹌蹌地站在清堂正中,怒目盯著王昆。 正座之上,王昆肅聲道:“玄序,你去往元京,相比進來的事你也不甚了解??蛇@個人,我今日必要拿走?!?/br> 衛玄序后顎緊咬,表面上還是云淡風輕:“不知督守要作何處置?” 王昆眼中閃過一絲冷色:“自然是下詔獄,問出一份供狀來,呈遞至上?!?/br> 忽然,衛玄序猛然起了身,直直盯著王昆:“那我若是不許呢?” 旋即,王昆也扶木立起,四目相對:“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氣了。玄序?!?/br> 清堂的氣氛一瞬間降至冰點。 從早上起,王昆領著人猛地闖進來,甚至連通報都沒有,烏泱泱的人馬帶著刀劍殺進來,整個不羨仙猝不及防,瞬時間亂成一片。 王昆說是來商量,可一言一行哪有半點商量的余地!分明是打著督守府的號子,特此來不羨仙搶人,向上堵塞那無妄的罪! 兩息后,王昆低聲道:“玄序,你也看得出,金麟臺此舉,刀尖便是要朝向你不羨仙,你若是不放點血,他們那些老狐貍是不會罷休的。一個老奴而已,輕若鴻毛?!?/br> 忽然間,憤怒像是呼嘯的怒濤一樣在衛玄序心中肆意激蕩,一股想要把所有東西都撕碎的毀滅欲呼之欲出。 他怒視著桌上密密麻麻的字信,什么天下安危,什么六城康定,盡是一團狗屁!他從硯明硬是要逼著不羨仙交出福祿書,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此時衛玄序深感自己就在刀尖浪口上,只要身子不經意輕輕一晃,即可便連帶不羨仙,墜入萬丈深淵。 他強壓住心中憤怒,冷聲道:“若論——” 突然間,宋燁平靜的聲音壓上來:“帶我走吧?!?/br> 緊接著,清堂里所有的目光都齊齊看向他。 他停止了掙扎,看向身旁羈押他的王家弟子:“小子你繩子綁得夠松的,不夠勁兒啊?!?/br> 旋即,他轉頭看向衛玄序,一雙慈眉善目自凌亂的發間,看向衛玄序,盡管他什么都不說,可二十幾年的朝夕相處,衛玄序幾乎是宋燁一手帶大的,他也知道宋燁想說什么。 凡事以大局為重。 衛玄序一副波瀾無驚的面容下,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得可怕。 他無數想沖上去把宋燁奪回來的欲念,被宋燁那么輕輕一看,立刻就像是水泥般箍住了雙腳,又站在原地生了根。 督守王昆大手一揮:“帶走!” “是!” 四個王家弟子立刻開始動身,不羨仙擅自闖入的紅色族袍,也頃刻間開始列隊整裝。 人聲嘈雜中,忽然—— “我看哪個孫子敢動他一根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