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話音剛落,衛玄序高舉伏霜,劍塵乍現,一道血絲悄無聲息地自他嘴角滑落。伏霜劍尖所指的高空,漫天的冰花稀稀落落地飄。 從硯明冷笑一聲:“既是你們選好的路,可不要后悔了?!?/br> 旋即,金杖頃刻間落在從硯明的手中,他高居金杖,每揮動一下,漆黑的密云中便立刻有銀光閃爍跳動。 江有信和衛玄序相視一眼,笑起來:“這老孫子當年也是用的這招式吧?!?/br> 衛玄序沒有說話,可他伏霜上爆發的劍塵不言而喻。 接二連三的雷鳴電閃中,江有信手腕一翻,樓棄長劍瞬時騰飛于上空:“玄序啊,我一輩子坦坦蕩蕩,思來想去無非就對不起一人,一會兒雷打起來我要是不幸死了,你還活著,你替我回云州的十三窯燒幾張紙錢,說我江哲對不起他岑家小公子,下輩子自當再去還他?!?/br> 衛玄序高聲回道:“你欠的債你自己去說,少去托付別人!” 江有信仰頭大笑兩聲,樓棄再入手時,整個劍身上便呈現出一種通透的血玉色。 從硯明盯著樓棄看:“當年你江家好不容易才用樓棄鎮壓云州,你還年輕,能得到樓棄的認可不容易。有信,我再勸你一句,不要讓江家名劍折在你手里?!?/br> 江有信話頂著話,笑道:“從家主,跟你回去,我們真的有活路可論么?” 緊接著,血玉色的樓棄猛然橫在江有信胸前,掀起一陣肅殺的陣風。 “從家主。請賜教?!?/br> 話音剛落,從硯明手中金杖在地上重擊三下,一股無形的威壓立刻拔地而起,每個人都像是被空氣中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喘不開氣。 從硯明漠然地瞥了眾人一眼:“螳臂當車?!?/br> 旋即,整個祁安山上的從家軍隊開始猝然踏步,像是一只極其龐大的蟻群,圍繞著從硯明開始緩緩轉動。 見狀,衛玄序大喊一聲:“長蛇隊形!” 話音剛落,各城幾人立刻排成一只彎曲的蛇形。 “稚昭姑娘!” “放心!” 話音未落,俞稚昭的斷云絲便立刻像是蛛網一般向四面八方刺去,氣勢如雨后破土而出的春筍。只瞬息間的功夫,她的斷云絲已形成一只巨大的圍陣。 施行知緊隨其后,手腕翻涌間一道道蕭森的蒼勁大字便立刻從他袖中飛出,像是一把把飛旋的飛刀,在敵人的鎧甲上割出此起彼伏的尖銳爆鳴。 天上的雷越來越大,波光閃電不時在祁安山上砸下深不見底的坑洞。 一片喧囂聲里,衛玄序冷靜觀察著從家的陣法律動,他的脊背彎得極低,像是一只極具耐心的獵手,正在悄悄等待那可以讓他致命一擊的破綻。 終于,當從家的圈型圍陣突然出現一個缺口時,衛玄序急促沖了出去:“東面!江有信掩護突圍!” “好——!” 聲音起時,江有信和衛玄序二人便立刻像是離弦之箭般橫劈過去,江有信的樓棄執于前鋒,一斬連著一斬,在雷霆電影中迅速在從家的圓陣中迅速破開一條口子。 在他的迅猛的快刀之下,從家侍衛狼一樣迅速咬過來,當他們瘋狂撲向江有信要斬斷他去路的時候,衛玄序便立刻像是一陣勁風殺來。伏霜的冰花像是尖銳的暗器,在衛玄序狂風驟雨般的密集劍法中火光般向四周刺去。 從志明驚呼一聲:“家主!他們——” 面對不斷破開的從家陣,從硯明只是平靜地抬起手:“讓他們殺幾個人,又如何?” 從志明大驚:“家主,他——” 未幾,以江有信為蛇頭,衛玄序為蛇尾的一字長陣已撕開了一條偌大的口子,地上滿是哀嚎的從家兵。 當他們沖進圓陣一半時,忽然,從硯明驟然猛錘金杖,天上的雷電瞬間粗了不知數倍。見證,從硯明立刻會意,浴血大喊:“變陣——金剛圈??!” 得了令的從家弟子立刻從尾端圍殺上來,拼了命地用rou身補齊外圍的圓圈。尾部的斷云絲盡數被砍斷,大片大片的千字文也疏疏零落下來,眼看著敵人離隊伍越來越近,俞稚昭驚呼一聲:“玄序!” 應聲,衛玄序立刻停下腳步,轉而橫劍正面迎敵:“走——!” 江有信急得大喊:“玄序——??!” 可金剛圈的移動速度實在是太快了,稍有片刻地松懈,便立即又有一道弟子圍剿上來。江有信連忙使出一套十字斬,可越來越多的紫色鎧甲圍堵住了他的視線,幾息后,衛玄序的身影便已間隔他有十數人之遠! 江有信泣血嘶吼一聲:“玄序——??!” 可衛玄序此時已被幾十精兵圍成的小圈緊緊包圍,耳邊雷鳴呼嘯,絲毫不聽見他的聲音。 得了喘息的片刻,俞稚昭疾馳中回身望他,大驚道:“玄序他要以身做餌引雷!” 緊接著,伏霜劍劍塵筆直直入云霄,黑云滾滾中,萬鈞雷霆立即飛流直下,直沖伏霜的劍鋒而去! 一股強大的雷霆旋渦便頃刻間在衛玄序身邊肆意涌動,周圍碎甲和哀嚎交織成連綿的一片,電光火石之間,已不知有多少殘肢被雷云生生卷入。 施行知騰空飛起,眼中驚愕畢現:“他想借雷霆為我們引去敵兵,可人的rou身又怎么能支持如此磅礴的力量!他那么做——” 施行知沒再說下去。而遠處。 “——必死無疑?!?/br> 從志明驚訝地看著衛玄序的雷團越滾越大,眼中劃過一絲殘忍的竊喜。 從硯明站在他身邊,平著臉色問:“你知道他為什么要用天雷屠我從家子孫么?” 從志明恭敬道:“天雷雖是威力大,可對他的傷害也絲毫不輕。衛玄序做出此舉,無疑是已然強途末路,家主……” 從硯明硬聲斬斷他的話:“從家的天雷自古便是承天接地之力,絕不是尋常修士修真便可渡引的?!?/br> 從志明一驚:“家主您的意思是說,這衛家子十幾年來,一直臥伏于蕭關,眼睛盯著金麟臺暗中磨牙!” “十九年了,他不動聲色蟄伏十九年了……”說著,從硯明眼中殺意畢現,“無論他能不能承載這天雷,此子斷不能留?!?/br> “可如此一來,福祿書……” 從硯明金杖一揮,立刻將他掀翻數丈遠:“福祿書沒了不過天下再死上個幾十萬!就算天底下的人都死光了,我從家也決不能倒,一切能威脅我從家的隱患,全都不能留!” 緊接著,他一雙陰狠冷目重新對上衛玄序:“衛子成你的孽障,今日就在這祁安上徹底清了吧?!鞭Z——! 從硯明高舉紫金杖,那長杖頂端的虎眼立刻爆發出兩道精光,旋即天上的雷云閃著電花壓下來,雷電所及之處,人立刻便成了焦黑的木炭。不斷有從家弟子叫喊著“家主”、“救命”,可從硯明充耳不聞,眼里只有一個念頭。絞殺。 施行知連忙要往回跑,立刻便被江有信拉?。骸靶兄?!你做什么?” 他拼命掙扎:“衛玄序是個好人,不能就那么讓他死了?!?/br> 話音剛落,江有信歇斯底里怒吼:“你要去救誰?他是為了救我們才引雷的,憑你,你救得了誰?!” 忽然,施行知的動作停了。 “呆子!這天下從來就不是好人就有好報的!你去看那金麟臺篆刻上的名姓,年年歲歲哪塊碑上無人作惡?!從華費心把我們從滿庭芳拉出來,是讓你把你那千字文里的德義錘鑿成真,不是讓你在這個節骨眼送死??!行知!你若是不想辜負他們,就隨我走——?。?!” 一股無形的窒息感爬上施行知的胸膛。 他那向來平靜如水的臉上,此時忽然爬上一抹痛苦。 楊先生以前總愛說“人生十有九悲”,這是施行知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領會。如果人間真的處處是如此的百孔千瘡,那么他突然能理解了,為什么周圍的人總說他是書癡和呆子。他只看到桃花源里那些良善,卻忘了那些花都來自幽暗的泥潭。 一行人的身影不斷向后退,金剛圈中間的雷團就離他們越來越遠。 施行知悲涼地望著衛玄序的方向,從硯明已經心里暗下了殺意,紫金虎杖怒目全開,天上的雷就像連綿不斷的雨點兒一樣飄下來。 風聲、雷聲、兵甲聲、爆鳴聲四處糾纏,每一下碰撞中,都會留下一片觸目驚心的凄慘。 從硯明下了死手,憑借他幾十年的修為,再加上虎杖在手,渾身是傷的衛玄序又怎是他的敵手? 幾番回合下來,衛玄序周身的雷電越來越黯淡,他揮起的伏霜也一招一式地慢下來。砰! 從硯明引雷又是重重一擊,正巧打在衛玄序的肩骨上。渾身浴血的衛玄序如同折翼的鳥兒一般隕落,在地上砸起巨大的塵埃。 血色中,他望向東方,那是江有信一行人逃亡的方向。 還好。辛苦沒有白費。 緊接著,殘敗的從家軍立刻圍了上來,從硯明在圍軍的中間,緩緩邁步上前:“衛玄序,相比你的父親,你要比他死得好看得多?!?/br> 憤怒的恨意布滿衛玄序的全身,他緊抓著地上的草芽,怒視著從硯明。 從硯明淡淡道:“沒見上衛子成最后一面吧,多可憐的孩子。你若是想知道,我就告訴你,那天我領大軍壓境,你父親為了保護那么幾個可憐蟲,來求我了?!?/br> 說著,他用金杖點了點腳下的位置,說:“大概就是這么遠,我說你向我磕一個頭,我就放過一個人,結果他真的信了,跪在我的腳下拼命地向我俯首,磕得滿臉是血,額頭上的骨頭翻出皮rou了,他還在磕頭。再然后,玄序你猜,怎么樣了?” 衛玄序從血泊里掙扎起身,拼了命地刺向從硯明:“畜生!” “家主小心!” 從志明的金鞭應聲響起,啪一下,衛玄序又重新被跌打在地上。 一口guntang的鮮血猝然自他口中噴出,他顫抖著身子想要爬起,可從志明的金鞭又落在了他的脊背。啪! 衛玄序的脊背上赫然出現一條血淋淋的長痕。 從硯明螻蟻般俯視著衛玄序:“再后來,該殺的人我照殺不誤,你蕭關有一半的姓氏都是我屠的,和你衛家交好的四小龍全族都被我絕了口,我本意想留你一條命,讓你在蕭關安分守己。你既然如此冥頑不靈,那我就告訴你,十九年前你父親如何,十九年后的今天,你亦當如是!” 衛玄序顫抖地抬起頭,凌亂的發絲間望著從硯明。 眼前的人華冠麗服,金裝玉裹,望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向街邊一條狗。 十九年的蟄伏潛修,他日日夜夜都幾乎難免反側,為的就是能夠有朝一日,能手刃仇敵,灑敵血以慰蕭關數萬冤靈。 想著,衛玄序忽然自嘲地笑了。 無論多么努力,自己依舊蜷伏于仇敵的腳下,滿身血污,狼狽四竄,鼠一般倉惶。他拼盡全力,甚至連從硯明的分毫都沒有傷到。 連分毫都沒有傷到!無能??! 忽然,衛玄序身上驟然亮起銀白色的塵光。 從志明大喝一聲:“不好!他要自毀炸內丹!家主,快撤!” 從硯明不理睬,驟然又掀起一陣天雷,雷聲滾滾中是他蒼老的聲音。 “衛玄序,我要讓你死個明白,你衛家、你蕭關,生來就是草芥,就該一輩子跪在我的腳下,就該豬狗一樣磕頭求饒!這就是你們的命,你們天生就定下的命!” 從家弟子驚恐地望著天幕:“撤退——!快撤——??!” 人影逃奔,整個祁安仙山立刻亂作一團。 在從硯明的頭頂,霎時間出現一只圓形巨大閃電,它宛若一只憑空降臨的猛獸,正對著蒼穹獠牙。 “衛玄序!要怪,就怪你投錯了人家!”鏘! 從硯明猛豎金杖,那閃電便立刻向衛玄序撲去!轟——!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石破驚天的爆鳴聲猝然驚起。 周圍塵霧四起,從硯明冷目望著憑空而出的銀火,幽聲問:“肖家主,你又何必來管我從家的私人怨?” 幾息后,成百上千的銀袍立刻從山上涌現了出來,將從家軍圍了個水泄不通。 塵霧彌漫中,幾道人影緩緩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