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從志明哼了聲,他又瞥見八寶手里拿的東西,立刻高叫道:“這是什么?拿來!” 八寶不依,拼命往身后藏。 見狀,從志明立刻伸手去搶:“拿來!” 八寶:“這又不是你的東西!我為什么要給你?” 忽然,從華喝斷一聲:“八寶!住手!” 八寶一愣,也不敢再向身后藏,從志明眼疾手快奪過去,猛地在地上啐了口。提著紙袋一打開,幾副中藥便露了出來。啪! 金鞭立刻又抽在了從華腳下,把八寶嚇得一驚。 “從華,你膽敢給里面那些崽子偷偷送藥?!” 從華面色如常,他緩緩轉過身來,施禮道:“陳情書既然已經呈遞給各城,各位督守也回信不日趕來,那——” 話音未落,啪! 從志明把手里的幾副藥材猛地扔在從華臉上,硬生生砸斷了他的話:“這里面都是些逆賊,你給他們送藥,你是何居心?!” 藥葉撒了從華滿頭,又黏上了血和雨,黏在從華的身上,顯得極其狼狽。 八寶抖著嗓子喊:“家、家主只說要看管他,又、又沒說讓里面的人死……!” “八寶!”從華厲聲責罵又起。 八寶連忙抿了嘴,怯怯地看向從華。 從華就像是未曾遭受到羞辱一般,也不去撫身上的草葉,轉身先向從志明賠了個不是,脊背彎得如同稻子。 “叔父教訓得是?!?/br> 語罷,他便領著八寶向滿庭芳里走,藥沫撒在地上,沒有一片進了門檻。 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是那些小廝撕心裂肺的哭嚎:“華公子!求您了!救救我們吧華公子!求您了!” 從華悲傷地閉上了眼睛。 滿庭芳五年前從硯明讓他自從志明手里接手,上到管事下到小小的雜役,里面每個人都是他精挑細選才被帶來滿庭芳的,他幾乎能叫出里面幾乎所有人的名字。他知道,從志明剛剛在門口示威,不只是為了簡單的懲罰,更是要當著所有人的面下他的臉。如果救了外面那幾個人,那從志明日后定然會變本加厲地補回來。 緊接著,從志明的金鞭又響了起來,哭嚎聲聲聲刺骨。 兩息后,從華感到耳邊一陣溫熱,門外的哭喊忽然小了。 他緩緩偏過頭來,只見八寶正抬手捂住他的耳朵,眼含熱淚:“公子你不要聽?!?/br> 從華凄慘一笑,把他的手拿下來,門外的慘叫聲立刻又落進了他的耳朵。 從華望進他的眼睛,溫聲道:“八寶,你錯了。我必須聽,我必須把他們的聲音刻進我的骨血,我必須一輩子都不能忘。他們日夜在我耳邊嘶鳴,我才能提心吊膽地爬得更高更遠。我這么說,八寶你能明白嗎?” 忽然,八寶的眼淚像是斷了弦的珠子一樣地落,良久,他才倔強地點點頭。 門外從志明的鞭子打了很久才停息。 當鞭子停下來的時候,從華知道門口那些小廝都已經被從志明盡數審判。 再抬起眼眸時,他眼里的悲傷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是隱入河面的暗樁。他抬起手,拂去頭頂最后幾顆草粒,問:“衛玄序和肖月還在東樓么?” 八寶擦干眼淚,答:“是?!?/br> 從華點點頭,便向滿庭芳的東邊走去。- 昨天那場仗是在南面打的,尸首也是在南邊的空地上燒的,可就算是從華安排的速度極快,一夜之間,滿庭芳還是像是凋零的秋樹。 肖蘭時剛從小德子的臥房里走出來,門外等著兩三個蕭關戴面罩的侍從,各個都露出一雙疲憊的眼睛。 “他昨夜吃東西了嗎?” 侍從嘆息道:“連夜就起了燒,粥也喂不進去,一直吐。晚上似乎也是做了癔癥的夢,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吵得左右兩間房里的人都沒怎么睡好?!?/br> 聞聲,肖蘭時喉間一凝。 才不過區區一日,那個活蹦亂跳的少年郎,轉眼間就變成了躺在床上疼得連起身都起不來的病患。 肖蘭時抬頭望著天上飄零的雨珠,灰蒙蒙的天空里不知蟄伏了多少病源,人無法停止呼吸也就無法遏制百花疫。 永定河的水明明已經封了,為什么天上還有那么多的雨要落? 他又問:“他昨天做夢說什么了?” 侍從吞吐答:“好像……好像是說要變成一棵樹什么的,胡言亂語的,我們幾個聽不太懂?!?/br> 肖蘭時眉頭微皺:“樹?” 忽然,另一個侍從搶著答:“這小子爹娘都死的早,好像都還是他親手去埋的。哦對,我以前聽他說過,他把他爹娘的骨灰都一起埋在蕭關一棵樹下面了,好像是棵梧桐樹?!?/br> 聞聲,肖蘭時心里一哀,滿庭芳里連片藥渣都看不見,有真氣的勉強還可以運轉內丹化解一二,沒有內丹的普通人幾乎就只能靠自己的rou身硬抗,或許是小德子的身子已經到了大限,夢里便要交托他的心愿:轉世投胎要做為爹娘遮風擋雨的大樹。 想著,肖蘭時袖下握著傳音令的手又緊了緊。 如今眼看從家是指望不上了,唯一一條路就是告訴肖家,讓他們來接人??梢坏┻@么做了,從肖兩家必然會起一定的沖突。那時候,他自己或許可以勉強出去,可衛玄序呢?還有蕭關近百之眾留在滿庭芳,沒有主心骨,他們就只能在滿庭芳絕望地等死。 忽然,一塊凈紗攏上肖蘭時的口鼻。 “戴上?!?/br> 衛玄序的聲音倏忽間從他背后響起,輕紗在他耳邊磨得他發癢,肖蘭時用手一把扯下,轉身道:“我已經得過病疫了,不會再染?!?/br> 衛玄序的手還是不肯下:“戴上?!?/br> 肖蘭時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給自己系上了。 他望著衛玄序的眼角,像是一夜沒睡,眼白里有些紅血絲。 “你去休息休息,這里有我看著?!?/br> 衛玄序平靜反問:“你不也是一夜沒睡?” 一下子被他抖出了底,肖蘭時尷尬地咳笑兩聲:“師父干嘛呢?怎么突然知道對小徒弟這么好了?”說著,玩笑般地抬手點了點他的眉心,“沒睡覺這里變傻了都,雖然你現在這樣挺好的,但你還是快點——” 話音未落,衛玄序輕握住他的指頭,拉下來。 皮膚的溫熱攥上肖蘭時手指的時候,一股奇妙的觸感立即翻涌上他的心頭。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猛地抽回了手,笑容掩蓋慌亂:“蕭關不能沒有你,你還是快點去吧?!?/br> 話音剛落,只聽遠處的長廊有匆匆的腳步聲傳來。 兩人不約而同向那里望去,只見從華領著一個侍從走了上來。 見狀,衛肖二人對視一眼,俞稚昭和金雀那邊的事他們都聽說了,其他幾處情況也不太好,如今這個時候,滿庭芳的人見到從家紫袍幾乎都馬不停蹄地躲,仿佛他們就是百花疫的病源。 應付禮節后,衛肖二人本以為從華又要發布什么號令。 可沒想到,他卻忽然壓低了聲音,說了句: “我來助各位公子逃出深淵,可愿聽我一說?” 【作者有話說】 最近寒潮又來了穿得厚厚的不要生病呀寶寶們! ◇ 第114章 碎嘴討人嫌 戌時,人影寂靜。 衛玄序的屋子還亮著,忽然,房門外被謹慎地推開一條縫子。 江有信探頭探腦地鉆進來,揮了揮手:“抱歉抱歉,有點事耽誤了?!本o接著,他關了門,從善如流地提起把椅子坐下了。 屋子里,昏黃的燭光在搖,光影下是五城公子的臉,除了江有信和肖蘭時,其他的都不算好看。 衛玄序cao勞了一天一夜,臉上的疲憊都遮掩不??;因為金雀的病,金溫純日夜難眠,雖然沒感染疫病,卻也染了風寒;俞、施兩人染了輕癥,他二人本身內力便強,也可勉強抵御,只不過俞稚昭昨日運用斷云絲傷了身子,面色還蒼白著。 江有信挨著肖蘭時,嘖嘖兩聲:“瘦了?!?/br> 肖蘭時哼了聲:“這關頭江公子哥你要是再胖,那說不過去?!?/br> “也是,”江有信翹腿坐下后環視了一圈,笑道,“從家的鞭子太厲害,打得我們跟一群殘兵敗將差不多了?!?/br> 金溫純苦笑道:“你還有功夫玩笑呢?!?/br> 江有信樂呵呵的:“怎么不能?事已至此,我扼腕嘆息也無用啊?!?/br> 金溫純又笑著搖了搖頭,沙啞著喉嚨問:“你那里如何了?” 江有信把胳膊肘搭在扶手上,食指撓著額角:“不怎么好?!彪S后又強調了一句,“應該說是十分糟糕?!?/br> 繼而,他把目光直接放在衛玄序身上,問得開門見山:“哎哎,玄序,不是說那個華大公子讓你把我們叫來商量怎么逃么?他人呢?” 衛玄序道:“戌時五刻便到?!?/br> “喔,那快了?!?/br> 話音剛落,一道吱嘎的開門便應聲響起。 眾人齊齊向房門望去,目光盡頭,從華一身絳紫華服出現在眾人眼前,攪動得這個本就緊張的氛圍更加令人難忍。 他關了門,笑道:“見過諸位公子?!?/br> 江有信嘴角又勾起來,笑容喜惡難辨:“客套的話就免了吧從公子,金麟臺可是打死打殘我們不少人呢?!?/br> 從華也不愿多說廢話,捧著一張圖在桌案上鋪開:“今日我請諸位來,只為一件事?!?/br> 音落,一張元京的金麟臺布防簡圖完全展現在眾人面前。 在一條條紅色的勾圈里,從華的話擲地有聲地扔下:“我將助各位逃出滿庭芳?!?/br> 眾人無一不惻目望他。 從華身為從家一個公子,竟然還要幫著他們這些身上疑罪還未洗清的嫌犯出逃,這話任誰聽起來都匪夷所思。今天來的人里,絕大多數都是抱著敵意來的,若不是衛玄序再三懇求,他們連來都不愿來。 可從華這張布防圖就這么開誠布公地擺在桌子上,就好像一粒石子,忽得在眾人心海里掀起波瀾。 忽然,施行知第一個打破這份平靜:“從華公子,我有個疑問,不知當不當講?!?/br> 從華含笑望他:“行知公子請說?!?/br> “你為何要助我們逃亡呢?” 從華像是早有預料一般,輕輕說著:“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我自己?!北娙艘汇?。 只有肖蘭時的目光如同鷹爪一樣鉤在從華的身上,似乎費盡心思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 在座的各位或許都不清楚從華是個什么樣的人,但是肖蘭時不一樣。五年期在蕭關的那場大浪,可是眼前這個看似溫和的貴公子一手攪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