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從家侍衛的刀尖立刻指向肖蘭時。 此時六城一眾聽聞此事也從各地趕來,看見肖蘭時和從志明糾纏在一起,江有信立刻飛奔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向后,喝道:“肖月!” 他用力向后拉,肖蘭時就拼命向前扯,劇烈的掙扎中他的腕上留了紅印。 “衛曦!” 終于,在一眾紫袍里簇擁的衛玄序聽見他的聲音,回過頭來望他,似乎已經早已預料到了情形,不動波瀾地張了張口:不用擔心我。 從志明起了惱意,向肖蘭時重重辟出一道劍塵:“少他媽擋道?!?/br> 肖蘭時根本沒有防備。 江有信猛地抬手替他一擋,兩道劍塵撞擊成無數星點,所幸肖蘭時沒有受傷。 從志明惡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嘴里扔下些難聽的話走了。 剩下一眾人要湊上來寬慰,江有信連忙抬手止住。 他知道現在肖月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個人冷靜。他知道肖月是個聰明的人,不說也能夠梳理出其中的利弊。 于是他只是寬慰般地拍了拍肖蘭時的肩膀,道:“玄序不是個沖動的人。他既然決定做了這件事,那么他必然已經想好了退路。如今情形未定,他既然讓我們等,那我們便多給他些時辰。誰都可以不相信玄序,但是肖月你不能?!?/br> 肖蘭時的眼眶紅了。 他低聲道了謝,便獨身轉頭離去。 見到肖月走遠了些,金溫純才上前。 他看著肖蘭時在雨里落寞的背影,擔憂問:“你就這么放他一個人走了?不會出什么事吧?” 江有信:“肖月沒你想的那么脆弱?!?/br> 語罷,他話鋒一轉,看向金溫純:“你怎么也來了?金雀怎么樣了?” 金溫純嘆了口氣:“還是從華出面向從家家主求情,才讓阿雀在滿庭芳暫時修養兩日。剛才他已經歇下了,聽聞永定河這里的變故,我才急忙趕來?!?/br> 江有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兩日也好?!庇謫?,“金雀他本身就根基不牢,如今受傷,身體想必是更加虛弱,或許你以摩羅的名義向金麟臺求情,先送金雀回摩羅如何?” 聞言,金溫純的嘆氣聲更重。 “我說了?!?/br> 江有信瞥過去:“怎么?” “金麟臺要家父親自來接?!?/br> 江有信眉頭擰得更緊:“哪有這樣的道理?” 金溫純苦笑了一聲。 忽然,一個不安的想法如同一根銳利的鋼針,猛地刺入江有信的腦中。 金溫純發現他神色不對:“有信,你想到什么了?” 江有信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遮掩,笑容很僵。他拍了拍金溫純的肩膀,寬慰道:“此事稍后我們一同商量,總會有對策的?!?/br> 金溫純望著肖蘭時已經逐漸模糊的背影,嘆息道:“希望如此?!? 大雨里,肖蘭時一直往前走。 偌大的一個元京,繁花似錦,瓊樓玉宇,可他卻沒有去處可去。 心里的一團亂麻擾著他的心緒,走著走著,他又回到了東棗營。 經過昨日的大火,四處一片焦黑,本就殘破的磚瓦更顯得凋零。放眼望去,滿目瘡痍。 肖蘭時勉強辨認著道路,摸索著向老婆婆家里走去。他們的院落在最東岸,肖蘭時在最后一絲清醒的意志里,沒有將火逼到最東邊。 一大片黑漆漆的房屋盡頭,幾座歪斜的庭院是大火中為數不多的幸存者。 雨聲驚動了黑貓。 當肖蘭時離院子還有好遠的時候,門口的石墩后面就探出來它的腦袋。 一見到肖蘭時,它撩起胡須向他叫著,語調里有些責備。 肖蘭時走上前,抬手在它柔軟的腦袋上揉了兩把。 出奇地,黑貓沒有反抗,只是喉嚨里咕咕地威脅了兩聲。 未幾,虛掩的門里立刻傳來貓狗亂吠的雜音,緊接著,一道蒼老的聲音由遠而近飄來,最終隨著執拗一聲開門,才變得清晰完整。 “是小滿嗎?” 肖蘭時懷里抱著黑貓,與門檻里的老婦人相對而立。 老婦人連忙撐起手里的竹傘,動作笨拙又急促地打在肖蘭時頭頂:“下了大雨,不要淋到了,會生病的呀?!?/br> 忽然,肖蘭時頭頂的冷意就消散了。 望著老婦人花白的銀發,那一瞬間,淚意忽然涌上了肖蘭時的眼眶。 他想起他的阿嬤,以前他也總不喜歡打傘,每次天上飄碎冰花的時候,阿嬤就總是焦急地站在柴屋門口等他,手里也拿著一把竹傘。 此時他好恨自己,好恨自己總讓阿嬤等那么久。 也好恨那個叫小滿的,他也讓他的老婆婆等那么久。 肖蘭時接過傘,喉嚨里低嗚了兩下,泫然垂目。 老婦人聽不見他的聲音,可是肖蘭時懷里抱著的黑貓發現了他的不對,先是抬起腦袋觀察了兩下,而后用腦袋蹭他的下巴。 濕漉漉、毛茸茸的觸感一瞬間貼在皮膚上,弄得肖蘭時脖頸間好癢。 他連忙躲閃,因為癢意忍不住發笑:“你乖,別蹭我。不要動了。貓哥,你別動了。你再蹭我把你丟下去了?” 黑貓置若罔聞,喉嚨里發出可愛的威脅。 忽然,老婆婆的手搭在肖蘭時的手臂,抬臉望他:“小滿啊,給你做了糖餅,還有紫米粥,一直留在鍋里,來,你隨我來?!?/br> 剛踏進門檻,肖蘭時一抬頭便對上了那只鬼臉。 它比昨天小了許多,正靜靜地飄在空中,看向肖蘭時的時候,眼里的敵意也似乎削減了許多。 老婦人在前面走,肖蘭時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跟上她緩慢的步伐,還要時刻警惕懷里的黑貓會不會湊上來蹭他。 鬼臉猶豫了兩下,也抖動著小尾巴跟了上來。 和正門連通的那條長廊很長,看見老婦人,許多毛毛們便興奮地前竄后跳,連帶著也總是高興地撞在肖蘭時的腿上。 肖蘭時走得艱難,總是怕踩到它們。 輕輕一低頭,入眼的全是一張張吐著舌頭、眼神里滿是期待的小臉,發出一片熱鬧、歡騰也有點吵鬧的叫聲。 長廊上的燭光也亮得溫馨,溫馨得讓肖蘭時產生一瞬間的錯覺。他回到了家。 外面的雨似乎也沒有那么冷。- 有幾只調皮的小狗偏偏要跟在肖蘭時腳邊,似乎對這個才見過兩三面的人有種天然的喜歡。 肖蘭時懷里一直抱著那只黑貓,底下的小狗們就揚起小腦袋對著貓咪亂叫。很是嫉妒。 老婆婆引著肖蘭時來了廚房,示意他找個凳子坐下。 一陣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響后,老婆婆端來了一碗紫米粥,還有一只瓷碟,上面放著幾個糖糕餅,金黃的酥脆在燈光下泛著油光,看著十分誘人。 聞見香味,黑貓一馬爭先地要上去嗅。 老婆婆假意抬手打:“丫丫!不能這么沒有禮貌!” 那只黑貓挨了罵,但卻還是倔強地伸長了脖子聞,小鼻子動了動,像是認定了盤子里是對于它來說不太好吃的東西,從肖蘭時懷里跳出走開了。 一見它落地,那幾只小狗立刻耀武揚威地向它吠叫:呸呸呸!快走! 黑貓丫丫不以為意,走得優雅。 肖蘭時噗嗤一聲笑起來,一轉身,忽然對上老婆婆的雙眼,他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 老婆婆笑容可掬地看著他,眼珠會隨著他的動作而轉動。 還有桌子上的黃金糖糕,剛才丫丫要嗅聞,那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失明的人能做到的反應。 肖蘭時手下捏起的木筷子不小心落到地上,清脆的聲響將緊張的氣氛推上高峰。 忽然,老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綻放出笑意,輕輕道:“你不是小滿吧?!?/br> 肖蘭時緊盯著她,不做聲。 “這兩天陪在我身邊的一直是你?!闭f著,老婆婆又轉身拿起一副新的筷子,遞給他,肖蘭時不肯接,老婦人堅持,“拿著?!?/br> 他謹慎地接過了。 和肖蘭時的緊張不同,對面的老婦人姿勢極為放松。 “我突然能看見東西了,腦子也好像好用了,不糊涂,是不是把你驚了一跳?” 肖蘭時頓了頓,老實承認:“您的確是還挺嚇人的?!?/br> 忽然,老婦人:“你說什么?”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聽不見的。我的眼睛是哭的,現在不哭了,用了藥就勉強能看清楚東西了。耳朵不行,這輩子都聽不見了?!?/br> 肖蘭時半信半疑地傳達了自己的意思。 老婦人開朗地發笑:“你不用怕,我就是一個孤老太太,腦袋時而清醒,大多數的時候還是糊涂,不會對你造成什么威脅?!?/br> 這話反倒是說得肖蘭時不好意思,先是自己來到人家家里,趁著人家看不見冒充人家的孫孫,還吃她給孫孫做的糖餅。雖然那味道實在是不敢恭維,那也算是入了口。 “呃,您說您說?!?/br> “你說啥?”肖蘭時:。 接著用手比劃了比劃,老婆婆繼續:“看你打扮,像是位仙家吧,怎么走來這里了?” 話音剛落,肖蘭時一抬頭,發現鬼臉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了,老太太這兩日眼睛一直不好,神志也不甚清晰,想來是還不知道院落里落了只鬼怪。于是肖蘭時拿了張紙,寫清楚了原由,遞給老婆婆,眼神問:您識字么? 緊接著,老婆婆拿起紙驚喝一聲:“呦!這字跟狗爬的一樣,寫的是什么?”肖蘭時:。 原來不是不認字,而是不認字。 無奈,肖蘭時又拿出十二分的精神,重新寫了一遍。 老婆婆閱畢,立刻對著背后的空氣喚了聲:“吳言,你出來?!闭Z調不算重,卻有種無形的威壓。 肖蘭時看見那鬼的尾巴抖在廚房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