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衛玄序眉頭一皺:“停什么?” 肖蘭時理所當然:“等送行你的人啊?!?/br> 衛玄序忽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淡淡說著:“沒有送我的人?!?/br> 肖蘭時下意識:“你是堂堂衛公子,怎么會——” 忽然,他連忙止住了話頭。 仔細想想,不羨仙雖然人來人往,但衛玄序好像的確沒什么朋友。從住在不羨仙開始,肖蘭時慢慢認識了許多能一起劃拳喝酒的搭子,但衛玄序,在他印象中好像一直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想著,肖蘭時忽然從腰帶里掏出一把糖果瓜子,轉身掰開衛玄序的手,不由分說地往他手里一放。 衛玄序不解:“你干什么?” 肖蘭時嘿嘿一笑:“我的那些小零嘴分你一半?!?/br> 衛玄序明顯一愣,而后:“我不吃。你留著吧?!?/br> 肖蘭時不依:“你不吃也留著。讓你有,吃不吃都行?!闭f著,他就又轉過身去吊兒郎當地跟著車夫學哼歌。 衛玄序坐在車廂里面,手里可憐巴巴地捧著一大捧好吃噠,也沒個油紙袋子讓他放。 “肖月,先還給你?!?/br> 肖蘭時充耳不聞,樂呵呵的:“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喲——!” 衛玄序往前湊了湊,擰著小眉毛:“肖月?!?/br> 聞言,肖蘭時的屁股明顯也往前挪了挪,但依舊:“月亮~彎~彎~康定溜溜的城喲——!” 衛玄序捧著小瓜果氣鼓鼓又坐回去,鼻孔里重重哼了三四聲。氣。 肖蘭時依舊不為所動。 沒辦法,衛玄序就那么捧著一堆好吃噠走了一路,手都是酸的。- 一路上,肖蘭時坐在馬車上趕路,看著身邊的景色換了又換,好生自在。 漸漸地,蕭關的雪路和松柏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黃土地,路旁長著許多他沒見過的花草樹木,于是他揚著馬鞭激動地越喊越高。 有點像峨眉山上的猴。 忽然,前面的馬車猛地停下,馬夫連忙拉住韁繩。 “吁——”一聲長鳴嘶啼。 一個侍從連忙從前面跑過來:“衛公子,前面是一條交叉路,我們和一條外城來的馬隊撞上了,恰好都要走元京的那條路?!?/br> 衛玄序平聲道:“讓他們先行就是?!?/br> 侍從面露難色:“公子,前面車頭的人因為占路起了爭執,現在、現在兩邊都僵持中,恐怕是走不了了……” 聞言,肖蘭時立刻向遠方望去。 一隊黑色車罩的車隊如一條黑線般橫在路上,隨行的人都長得極為高大,服飾也不似蕭關的棉麻貂裘,清一色的軟鎧下壓著亂布條,如果說用一個詞形容,肖蘭時腦子里第一個蹦出的詞就是:匪氣。 他立刻轉頭:“那些人望上去不少修士,不像是好惹的?!?/br> 衛玄序起身:“我去看看?!?/br> 轉而問向侍從:“你有干凈的帕子嗎?” “有的有的?!笔虖倪B忙從懷里掏出來一塊棉麻布,恭恭敬敬地遞給他。 肖蘭時看著衛玄序把手里捧了一路的糖果瓜子餅干放在帕子上,“嘶”了兩聲:“你沒地方放怎么不跟我說?” 衛玄序沒搭理他,但用力打結的動作意味明顯:你聽了嗎? 緊接著,他提起伏霜劍流利地下了馬車,肖蘭時一看衛玄序都拿了劍,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也跟了上去。 直到走到最前面,肖蘭時才知道衛玄序為什么警惕。 眼前的黑色車幔上,金絲線精巧地勾勒出一條條流云花紋,而后又在隊伍最前面的旗幟上掛了個醒目的大字:云。云州的云。 衛玄序上前道:“諸位貴友,不知可有誤會?” 隊伍為首的幾個漢子看見衛玄序走過來,臉上兇神惡煞的表情更狠:“誤會?我們好好走著路,忽然他就讓我們的馬驚了,你說還能有什么誤會?” 這邊最前的馬夫回嘴:“你的馬驚了和我們有和干系?我們已經要停下讓路了,是你們不依不饒非要急速前行!” 為首的漢子惡狠狠地瞪過去,手里的斧頭握得緊了又緊。 關于云州,以前肖蘭時總是聽說書先生說那里全是匪,幾乎個個身上都背著人命,肖蘭時以前單單以為他夸張,可當他見到眼前這些人,心里不免一陣膽寒。 他偷偷打量過去,眼前人無論是腰間的掛的,還是頸間帶的,不是金銀珠寶,清一色全是牙齒、骨頭、風干的眼球等等活物身上的東西,其中有的是從兇猛惡獸的,還有一些……像是從人身上剝下來的。 衛玄序微微施禮,溫和道:“既然如此,那不如——” 話音未落,一個明亮的笑聲忽然亮起來。 “那不如怎樣?你倒是說給我聽聽?” 肖蘭時順著笑聲望過去,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上來,望上去二十多歲的年紀。 他身穿麻布長袖,脖頸間敞著扣子,半露出精壯的胸膛,一件望上去做工精良的黑褐色軟甲又壓在他的肩上,和上面的舊劃痕一道,給他平添了一份凌厲。 肖蘭時又望向他的臉,和他的打扮遙相呼應,他的五官鋒利,眉骨高挺,耳邊的長發編成細辮披散在腦后,其中有顆紅珊瑚珠鑲在發辮末梢的鏤空銀管上。 不知為何,這人給他的感覺并不算抗拒,反而讓人有種兄長的可靠感。 衛玄序對著他剛要施禮,忽然。 那人笑著張開雙臂:“來,衛玄抱一個?!?/br> 根本沒等衛玄序說不,他就不由分說地將他摟在懷里,哈哈大笑:“多年衛玄,玄序身上的松木香倒是沒變?!?/br> 旁邊的肖蘭時看得一愣一愣。 衛玄序明顯地抗拒,身體向后撤步:“江公子好久不見?!?/br> 那人好像更加高興,還抬起手在衛玄序背上親切拍了兩下:“玄序高了?!?/br> 肖蘭時看見那人的手就順著衛玄序的背望腰上摸,想起衛玄序最討厭和別人肢體接觸,立刻鉆出來:“這位是?” 那人一頓,松開衛玄序。 衛玄序皺著眉頭整理衣衫,語氣聽上去悶悶的:“云州督守江子揚之子,江有信?!?/br> 還沒等衛玄序繼續開口,肖蘭時立刻施禮,嘿嘿一笑:“我是衛玄序的小徒弟?!?/br> 一聽,江有信劍眉一翹:“喔喔!我早就聽說了,你就是玄序信里說的那個jian詐、圓滑、不是好東西的——嗚嗚?” 話音未落,衛玄序的手就流暢地捂上來:“叫肖月?!?/br> 肖蘭時一頓:。 我怎么好像聽見了什么罵我的詞呢? 江有信掙開衛玄序的手,很自來熟地摟起肖蘭時的脖子:“既然今天見到了,走,你江哥哥帶你去玩好東西?!?/br> 肖蘭時一聽“玩”,立刻眼里放光,一點頭:“走!” 正要走,忽然,肖蘭時和江有信的后領齊齊被一道拎起來。 背后衛玄序聲音幽幽:“哦?才剛見面,江公子要帶[我的]徒弟去哪?” 肖蘭時雙手一蜷,轉頭看江有信:“嘶?!?/br> 沒想到江有信也把小手一縮,愁眉苦臉看他:“嘶?!?/br> 那動作標準的,簡直和自己一模一樣! 肖蘭時立刻兩眼放光,用眼神發散出友善的光芒:天下苦衛久矣! 江有信點點頭,附和:天下苦衛久矣! 最后他們兩個還是沒跑成,全都被衛玄序提溜到一輛車上看著。至此,衛玄序蕭關的車隊就和江有信云州的車隊匯成了一道,一起浩浩蕩蕩地趕往元京。 一路上,肖蘭時和江有信一見如故,兩個人小嘴叭叭叭的說了好多話。 從話里肖蘭時得知江有信自幼和衛玄序便相熟,比他大了兩歲。如今前往元京,也是為了商量百花疫的事情。 說著,肖蘭時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喔喔,對了?!?/br> 緊接著,他就立刻滿車搜尋。 衛玄序望過去:“找什么?” 肖蘭時低頭繼續翻找:“你剛才那個放小零嘴的布包呢?” 忽然,衛玄序眼底微不可察的一頓:“扔了?!?/br> “扔了?”肖蘭時翹起脖子來,不信,“怎么可能扔了!我明明看見你放在車里了,”說著,立刻就往衛玄序身上翻去,“我瞅瞅?!?/br> 衛玄序音調忽然高了:“我這沒有?!?/br> 與此同時,一個小麻布包應聲被肖蘭時尷尬地拽出來。衛玄序:。 江有信好奇看過去:“這是什么?” 肖蘭時解開麻布包,把小零嘴都攤開遞給他,大方道:“吶!江哥哥我請你吃?!?/br> 衛玄序目光不善地瞪過來:? 旁邊那兩個人一點沒看到,沒說幾句話就開始動手分食,吃得不亦樂乎。 衛玄序看著那些被自己捧了一路的小瓜果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失,袖口底下的拳頭攥得邦邦硬。 不是說給我了?不高興! 可車里這哥倆根本就沒注意到他,衛玄序悶悶不樂地坐在一邊,掀起車簾向車窗外看去。 車輪還在轉,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外面開始飄起了細雨。走到這兒,蕭關的景色幾乎已經完全褪去,他輕輕伸出手掌,細密的雨絲就落在他的掌心。 肖蘭時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爬過來,往外探頭探腦:“怎么下雨了?” 江有信也湊過來一只腦袋,語氣有些擔憂,說:“最近好像恰好撞上元京的雨期,看來金麟臺那么急把人叫來不是沒原因的?!?/br> 肖蘭時偏過頭,問:“怎么?” 江有信輕嘆一口氣,坐了回去:“下雨了,百花疫就會像野草一樣瘋長?!?/br> 語罷,肖蘭時不再說話,透過窗戶看向遠方,馬車一顛一顛的,厚重的雨幕如水粉筆一樣,把景色模糊成一團團色塊。 車里喧鬧的氣氛瞬間靜下來了,登時彌漫著一種粘稠、濕冷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