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那股氣味特別,像是魚腥,像是腐物,如果說肖蘭時在哪里也聞過,一個是在哭河結界的扶桑樹上,一個是昨天河妖離奇失控的哭河邊。為什么?為什么?? 肖蘭時緩緩起身,所有的事情在他的腦海里連成了一條線。 四浪他們為什么逃走?那是因為已經斷定了衛玄序必死無疑。 那扶桑本身就是哭河河妖供養的東西,督守府將扶桑樹的汁液加進了彩華里,而后撒在不羨仙,目的就是為了讓饑腸轆轆的河妖在圍追下瘋狂往不羨仙跑。 而四浪早已發現不羨仙周圍的彩華不對,借勢拿不羨仙的周圍的彩華誘導河妖現身,利用河妖引來衛玄序,試圖在混亂中致其于死地,可后來失手了。 他們之所以逃,是因為他們早知道督守府的目標是衛玄序,索性就借王家的坐山觀虎斗,早就利落地跑了。 “拿下?!?/br> 督守王昆的話剛一落地,立刻就向衛玄序飛撲過來無數身影。砰——! 忽然,一道銀火自墻角拉起,一直熊熊燃燒到露臺的欄桿。 石頭激動大喊:“肖肖!” 肖蘭時現出真容,手持驚蟄劍,將衛玄序和宋石兩人擋在身后。 旁人驚覺一聲:“肖蘭時!” 忽得,剛平靜下去的宴廳立刻又變得人聲鼎沸。 王昆在眾人身后大喊:“慌什么?!他肖蘭時一個逃犯,在座的這么多位修士,還拿不下區區一個毛頭小子嗎?!” 說著,他轉目又望衛玄序:“這下對元京也有交代了,衛玄序私自勾結反賊肖蘭時,意圖對蕭關不軌,對元京不軌,我抓他,那是為了六城的安定!” 肖蘭時瞪著四周,威脅道:“我看誰敢?” 宋石躲在他身后,怯怯問:“你怎么來了?” 肖蘭時咬牙:“怎么來了?我也很想知道我怎么就來了!” 回想起他在蕭關的這幾天,就像是失了控,凡是有事情沾上點衛玄序的,他就沒法冷靜,沒法清醒。 他自己明明都還在逃亡,都還在九死一生,他衛玄序不過只是個他的敵人,還是一輩子可能都解不開的敵人,他卻一次次地往里面跳,像個傻子一樣。 哪怕知道衛玄序不是個好人,會踩著別人的腦袋往上爬,剛才寫花燈的時候,他還是……媽的。 他恨死他自己了。 督守府的弟子齊齊都奔向頂樓來,數道劍塵織成天羅密布的巨網,幾乎沒有任何逃生的出口。 肖蘭時手中劍塵亮了又亮,對身后的衛玄序說:“等會我會在西南口撕開條口子,你帶著小石頭從那里跑?!?/br> 他看不見衛玄序的臉,只能聽見他在笑,輕輕叫著他的名字:“肖月啊?!?/br> 空中的劍塵亮了又亮,肖蘭時急道:“我問你聽懂了嗎?” 衛玄序頓了頓,最后“嗯”了聲。 “記得把劍花耍得漂亮些。銀龍在天上舞的好看點?!?/br> 肖蘭時嗤了聲:“還用你說?!?/br> 話音剛落,空中頓時騰躍起數百道身影。 下一刻,肖蘭時也動了。 隨著他一躍而上,漆黑的天幕中橫空出現一天巨大的銀色火龍,咆哮著血盆巨口向王家陣法沖去。 剛才和肖蘭時還攀談甚歡的金雀站在一邊,仰頭望著眼前的景色,喝進去的兩三杯就是也差不多完全醒了。 周圍的聲音實在是太多太吵了,以至于讓他聽不見其中任何一種。 他仰頭望著王家弟子們結陣,圍攻,施展鋪天蓋地的陣法;也看見那個被全天下稱為救世主的年輕人亮劍,化龍,不要命了一樣直刺進刀鋒劍雨里。 他還看見了有許多紅色身影從天上跌落下來,昏迷不醒;也看見銀龍的鱗片被一層層地削下,而后反噬原主。 鮮血和硝煙之間,讓他最驚奇的不是打斗,而是在肖蘭時替衛玄序殺出一條血路后,衛玄序卻沒有逃。 肖蘭時渾身狼狽,他憤怒地拎起衛玄序的衣領,在吼:“你他媽到底在干什么?!你不是最惜命嗎,為什么不逃?!” 衛玄序輕輕接住了他的憤怒,忽然笑了。 “生辰吉樂?!?/br> 緊接著,不遠處地哨亭上接二連三傳來鼓聲,一道道白色的亮光齊齊飛上高空。隨著白色的光團在天上越聚越多,原本四散飄浮的花燈也像是被磁石吸附了一般,竟逐漸向那光團聚集而去。 “明燈啦!要起愿啦!” 無數四散的花燈最后聚集成一團,遙遙掛在天上,光芒白霜一樣向下潑灑,每個人的臉上都掛了一層淡淡的微光。 天上的燈團越來越亮,夜色就變得越來越淡。 終于,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愿望,而后就有越來越多的聲音跟著附和。 “祝愿家父早日擺脫疾病之苦?!?/br> “吾輩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遍化龍,我只求個機會!” “希望我的囡囡健健康康長大,一輩子無病無災?!?/br> “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我兒早歸家……” 在一句句祈福祈愿的聲音里,肖蘭時忽然回想起數年前的那個雨天。 當時他還臥底在后林,不想卻在李家別院里突然撞上了衛玄序。那時候衛玄序突然問了他一個問題。 “過兩日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 那時他太驚訝了,因為除了阿嬤,沒人記得他的生辰。衛玄序竟然知道。 于是他隨口戲言:“我想要天上的太陽,你能給嗎?” 當時衛玄序答應了。肖蘭時只以為是個玩笑。 再后來,肖蘭時就看見了衛玄序日夜cao勞的身影,那幾天他在不羨仙幾乎見不到他的面,所以每到這幾日前后的時候,就是衛玄序的胃病最嚴重的時候。他太累了。 肖蘭時每年都和他生氣,抱著橘子粥氣沖沖地罵他,讓他別弄了,可每次衛玄序都毫不留情地回絕:“別自作多情。不是為你?!?/br> 于是在每一年的雞飛狗跳里,肖蘭時的生辰拿到整個蕭關,過了一次又一次,沒人知道正元日到底為什么要叫正元日。 但肖蘭時知道。 風滿樓上,所有人都在抬目望著亮起的巨型明燈,那是全蕭關所有人共同造就的太陽。它越飛越高,越來越亮。 在數百乃至數千年后,只要有蕭關這個名字在,就會有正元日,無論那時候的夜晚有多么黯淡漆黑,也總會高懸起這么一盞巨燈。 意為永不墜落的光明、希望與熱忱。 鑼鼓的節奏還在敲,在愈發躁動的龍燈鳳燭舞動中更加急促。 燈已明,王昆立刻抬手在天上飛出一枚紅色的信號煙火,大喝一聲:“瓊公子半柱香后便會趕到,千萬給我頂住了,誰要放跑了這兩個反賊,從此督守府里就沒他的容身之地!” “是——??!” 忽然,一聲極其尖銳的鷹鳴般的叫聲從樓底下傳來:“肖公子!肖公子在風滿樓上!” 聞聲,肖蘭時一頓,明亮? 他轉身往樓下看去,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瞧見許多張熟悉的臉,明亮和李鶯身披著斗笠,擠在黑壓壓的隊伍中,奮力吶喊:“肖公子替我們蕭關先是救火又是斬妖的,于蕭關有大恩,理應對肖公子道一聲謝!” 隨著游獵隊的漢子開始振臂呼喊,許多目光也齊齊向肖蘭時投來,一時間,“肖蘭時”這三個字立刻如洪流一般激蕩在整條東城大街上。 王昆在高樓上憑欄怒罵:“你們瘋了嗎?!他是元京的重犯!我看誰敢再喊他一聲好?!來人!” 立刻有王家長老忙奔上來:“家主!萬萬不可!家主息怒!蕭關的百姓可以驅使,但萬不可強壓??!” 王昆怒道:“你是家主我是家主?底下的這些刁民都亂成什么樣了!我就是因為太過于縱容,才養出來一個斗大的千鐘粟來洞蕭關!”說著,他又轉向身后一眾氏族,“諸位若是以后還想在蕭關謀一份家業,必然要與我督守府上下一心,如今現在王家暫時抽調不出多余人手,不知諸位是否愿意幫督守府平了這次民亂?” 話音剛落,底下一片斂聲屏氣。 王昆冷目威脅:“難不成諸位還有心做第二個千鐘粟?” 一眾氏族連連搖頭,一咬牙,接二連三地開始召集自家隊伍。沒一會兒,各色的族袍修士一溜煙兒地鉆進人群中,手里拿著棍棒,用十足十的力氣往百姓身上敲。 他滿意地轉身,看著接連敗退的衛肖二人,眼底的狠戾再也無須遮掩。 兵亂中,一個小弟子急急忙忙跑上來:“報——??!王瓊公子已盡斬河妖,不時便可趕來風滿樓與家主匯合!” 聞聲,王昆放肆大笑,他屹立在高樓的欄桿旁,無數道劍塵掀起的風浪吹起他的長袍。 他俯身望著腳下,收入眼底的仿佛不是被踢爛的花燈,也不是被碾碎的瓷碗,而是這么多年他的隱忍,是他滿腔憤怒的不甘。 “救命?。?!” “娘——??!” “大人求求你了,饒我一條生路吧!我……” “救命!救命!啊——??!” 底下的嘶吼聲越大,王昆就越激動得想要落淚。 旁邊王家長老一直在勸,可是王昆已經聽不進去一句話了。 他雙手死死抓住長老的手臂,聲音顫抖:“我今年……已經六十二了??墒掙P和我兒子,他們都還年輕?!?/br> 話音剛落,一聲尖叫立刻從樓下鉆上來。 “河妖?。?!有河妖??!” 緊接著,原本平坦的東街大道上,先是從磚縫里飄起數道彩煙,緊接著,一只只rou紅色的怪物立刻也從縫子里鉆了出來。 肖蘭時立刻大喊:“你們王家不是把河妖都逼入不羨仙了嗎?!” 王昆似乎也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驚撼,立刻吩咐:“所有人,立刻清理街道!” 話音剛落,慌亂中忽然響起一聲輕笑。 肖蘭時一轉頭,只見衛玄序手里亮著一道符紙。 他的手指動了動,那底下就鉆出了更多的河妖,在街道上肆無忌憚地沖撞著。 王昆滿臉驚愕,指著衛玄序:“你……!” 轉而,他立刻高聲大喊:“河妖是衛玄序喚出來的!快把他手里的符毀了??!” 話音剛落,立刻有數十道身影齊齊向衛玄序逼去。 肖蘭時站在原地,望著踩在伏霜劍上的衛玄序,耳邊是樓下如洪水般百姓的呼救聲。 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