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他雖然身著滿身補丁的破舊棉衣,稚嫩的臉龐還滿是青澀,身上卻有一種獨特的、像破落貴族一樣的悲傷。 “什么叫沒有用?” 男孩似是嘆息道:“衛玄序都那么說了。真相已定,勝負已分。死的人白死了,再做什么都沒有用?!?/br> 肖蘭時:“這如果是你想繼續住在這豪華樓閣,吃著山珍海味的借口的話,我還能勉強理解?!?/br> 聞聲,男孩怒道:“我沒有這么想?!?/br> 肖蘭時聳聳肩:“是呢。別人死了就死了,又不是自己死了,和自己有什么關系?”說著,他拍拍男孩肩膀,“深表理解?!?/br> “我沒有!” 啪。 肖蘭時被他拍開的手停在空中。 他一臉平靜地望向男孩:“你現在的做法跟我說的沒什么兩樣。你現在吃不下飯是吧?那你是活該。當初決定要示威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到有這么一天。受害者尸骨未寒,親眷妻兒被萬人唾棄,而督守府卻依舊在蕭關屹立不倒,這血淋淋的現實就擺在你前面,你不去聽,你不去看,把生死是非交給虛無的命?!?/br> “無辜者的血還在流,有罪者尚未得到審判,一切都還沒有結束,你就要放棄了。你的所作所為,和我說的有什么兩樣嗎?” 男孩沒有說話,放在膝上的兩手握得緊緊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兩滴淚珠從男孩眼珠里滾落出來。 啪嗒。 在他長滿老繭的小手上炸開,瀅瀅地盛了一窩。 后來掌心的眼淚越來越多,從他的指縫里溢出去,連同他從喉嚨里擠出的哭聲,一齊在他瘦小的兩肩之中抖動著。 “我爹……就是被河妖害死的……”他泣不成聲。 - 良久。 他抬起頭,眼眶還紅腫著:“你去哭河畔,找第二百三十八號房子,在房子周圍咳嗽三聲,再學三聲狗叫,你就會看見他了?!?/br> “他?” 肖蘭時回想起那個溜進不羨仙的賊人——也就是哭河上假意捕魚的漁夫。 問:“四十多歲,一把胡須,面容瘦削?” 男孩疑惑:“你說什么?” 肖蘭時陷入沉思,他迅速梳理著這一切的脈絡。 聽宋石說,那天夜里有個百姓來不羨仙通報河妖,現在想來是故意將衛玄序引去斬妖。一來是替哭河斬去害人的河妖,二來是想借用衛玄序的聲名揭露督守府隱瞞河妖的事情。 如果是這樣,那他就沒有任何理由在那天夜晚刺殺衛玄序。 既然「漁夫」不是這個「幕后推手」,那么他又是誰?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喂,你聽我說話了嗎?” 男孩還紅著鼻子,眼神很倔強。 肖蘭時肩頭一聳:“???沒聽。您說什么,麻煩再來一遍?!?/br> 男孩攤開雙手,掌心躺著兩個銀鐲。 “你替我把銀鐲帶出去。一個給我娘。一個給他?!?/br> 肖蘭時低頭瞥了一眼:“哈?我是你跑腿的?” “要不是沒辦法,我也不愿意讓你送,你看起來就不像什么好人,”說著,男孩頓了頓,“但是我沒時間了?!?/br> 肖蘭時皺眉:“沒時間?你很忙嗎?我怎么沒覺得?” 男孩無語:“七日后,仙臺就要開始祭奠。我沒時間了?!?/br> “怎么?你要幫忙布置果盤嗎?” 男孩:。 頓了頓,他轉頭就:“來——??!” 肖蘭時流暢地捂上他的嘴:“又來?” 男孩順勢將銀鐲塞在肖蘭時手里:“多謝你了?!?/br> 肖蘭時靠在床邊,斜目道:“怎么了?不是說全員檢查嗎?” 男孩哼道:“你見過檢查要把人關進府邸里的嗎?要是檢查我娘至于哭得那么慘?” “哦,那么說,你是內定的?!?/br> “當然?!?/br> 肖蘭時看向他:“感覺你還挺榮幸?” 男孩沒好氣:“榮幸至極?!?/br> 窗戶開合著,肖蘭時透過窗臺望出去,外面庭院里栽種著各種名貴綠植,搭配著朱紅瓦綠的樓宇,仿佛框在墻上的一副畫。 “剛才我偶然聽見韓家家主說征金。蕭關都這么窮了,他從哪收上來這么多錢?思來想去,也就是人命了?!?/br> 男孩也順著他目光望過去:“是。韓家借挑選仙臺貢品之名,四處收納一種名為‘祿傭’的錢。如果誰不交,那就有可能成為仙臺的祭品?!?/br> 肖蘭時問:“你沒交?” 男孩答:“我交不交都是一樣的?!?/br> 肖蘭時望向他:“你和韓家有仇?私生子?” 一提到這個話題,肖蘭時不由自主地有話要說,眼睛撲閃發亮。 男孩白了他一眼:“那倒好了?!?/br> 肖蘭時:“哦?!?/br> 男孩皺眉:“你看上去很失望?” “有點?!?/br> 頓了頓,男孩緩緩開口:“你是元京來的,總該知道「蠶蛹人」?!?/br> 肖蘭時略驚訝地望了他一眼,旋即點了點頭。 供奉仙臺需要活人的靈氣作為引子,仙臺貢祭需要大量的靈氣。在人群中,有極少部分的人天生具有極高天賦,體內擁有絕大多數人所無法企及的靈力。正因此,選擇這種天生具有大量靈力的人成為祭品,以替代更多的殺戮,成了天下不言而喻的共識。 他們被成為蠶蛹人。 生下來就是為了死亡。 為了躲避類似于屠殺般的獻祭,蠶蛹人便開始大量生育,用新生兒暫且保得家人平安。漸漸地,便和各城督守府形成了一條暗地中的交易:將子女做祭品賣給督守。 肖蘭時:“那之前死的嬰兒——” “是我弟弟?!蹦泻⒒卮鸬煤敛华q豫。 肖蘭時瞥向他,男孩眼角的淚還沒干,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什么感情,像是已經習慣了一樣。 他把銀鐲塞進懷里,問:“你叫什么?” “什么?” 肖蘭時抬眸:“你不會死的。運氣不好的話,你還能長命百歲。我問你叫什么?” “明亮。光明的那個意思?!蹦泻⒋?。 第35章 你共情了吧 太陽完全落下了山頭,夜幕順著占據了天空。 忽然,肖蘭時猛地從噩夢中驚醒。 他渾身是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不安地打量周圍的房間。 明亮湊上來,嫌棄道:“你像是上輩子沒睡過覺一樣?!?/br> 肖蘭時一看是他,從床上坐起來,揉著發沉的腦袋:“我睡了多久了?” “不知道時辰,已經天黑了?!?/br> 窗戶還開著,傍晚的冷風絲絲不斷地吹起來,順便拉扯著窗欞嘩嘩作響。樓下熙熙攘攘的喧鬧聲也傳進來,有些吵。 肖蘭時:“剛才做了個夢,夢見有人在喊‘王昆’‘這下王家慘了’。不愧是韓家,躺在他們家的床上做夢都這么有家族仇恨?!?/br> “哦,你這不是在做夢,剛才我也聽見了?!彼叩酱斑?,望向樓下,“就是從下面傳來的?!?/br> 肖蘭時也趴過去。 兩人從窗外探去,底下的銅燈全部被亮起,重重疊疊地漸次在長廊和庭院之間,整個千鐘粟一片燈火通明,相比白天還要耀眼幾分。 其中最引人矚目的當屬庭院中間的蓮花鳳燈,它單獨坐落于拱橋之上,兩旁人工開鑿的淺溪潺潺,倒映著它金紫的光芒。 許多人匆匆從蓮花燈的身側奔忙跑過,一點沒有駐足欣賞燈影的閑情。 肖蘭時正要抱怨可惜,忽然,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也在橋上。 韓珺站在蓮花燈前,神色慌忙,似乎在來往的人群中尋找著什么。 來來往往的腳步聲踏成一片,夾雜著三言兩語的咒罵與抱怨,整個韓家看起來像忙碌的蟻巢一樣。 肖蘭時和明亮倒是格外悠閑。 一大一小撅著兩個屁股。 肖蘭時:“大晚上他們鍛煉身體呢?” 明亮:“不知道。我第一天住?!?/br> 肖蘭時指著韓珺:“那邊那個,認識嗎?” 明亮看過去:“哦,見過,督守兒子的跟班?!?/br> 肖蘭時咂舌一聲:“能不能尊重人家韓家公子一點,叫一聲韓珺公子那么難?”